齿轮的转动声越来越快,陈默还没来得及收回手,一股力量从地面涌上来,直接将四人掀离原地。他们像是被卷进漩涡,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退去,眼前差分机的红光迅速缩小,最终变成一个点,消失在视野尽头。
再睁眼时,四周已换作熟悉的星光隧道。
墙壁上的光点依旧流动,但方向变了。原本向前奔涌的星流,此刻正一寸寸倒退,如同录像带被倒放。陈默低头看录音机,磁带正在逆向运转,播放键下的指示灯忽明忽暗。他按下暂停,机器却毫无反应,声音从扬声器里漏出来——是母亲小时候哄他入睡的调子,断断续续,节奏错乱。
林小棠抬手捂住眼睛。她右手胎记发烫,像贴了一块烧热的铜片。她用力眨了眨眼,发现隧道两侧的光影不再模糊,而是清晰地显现出一个个身影:有穿校服的小女孩蹲在河边哭,有穿着白大褂的年轻人站在手术台前颤抖,还有一个披着风衣的男人背对镜头,在雪地里走远。
那是她自己。
不止是她。苏明远盯着左侧一道幻影,那是个年过半百的警察,肩章磨损,眼神浑浊。那人手里拿着一份档案,封面上写着“双生案”。下一秒,幻影转头,直视苏明远,嘴唇动了动,发出的声音却是他父亲的:“你不该回来。”
秦月猛地闭上嘴。她刚才差点跟着幻象里的声音一起念出了下一句。她赶紧关掉摄像机电源,可屏幕还在亮,画面变成了扭曲的色块,中间浮现出零碎片段:一间教室,黑板上画满眼睛;一段楼梯,有人赤脚往上爬;还有她自己,坐在直播间里,对着镜头笑,可脸是反的。
“这些不是影像。”林小棠低声说,“它们在动,在找机会进来。”
陈默立刻摘下耳机扔在地上,一脚踩碎。他扫视三人:“别听,也别看。闭眼,靠声音辨位。”说完,他打开录音机外放功能,调到最大音量,安魂曲的旋律缓缓流出。这是他母亲发病时唯一能让她安静下来的曲子,也是父亲留下的最后一段录音。
音乐响起的瞬间,隧道里的倒流速度慢了下来。
那些幻象开始晃动,像是信号不良的画面。林小棠趁机睁开眼,胎记的热度变得更强烈,她把手掌贴向最近的一道人影。那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女孩,湿透的头发贴在脸上,嘴唇青紫。林小棠认得这表情,是妹妹落水那天的样子。
可当她的手碰到光影时,对方没有消失,反而笑了。
一股寒意顺着接触点冲进手臂,林小棠闷哼一声,膝盖一软。她看到无数画面挤进脑海:妹妹沉下去的手,岸上站着另一个穿同样衣服的女孩,两人长得一模一样,可其中一个,胸口没有胎记。
“不是她!”林小棠咬牙甩开手,喘着气后退两步,“那个不是我妹妹!”
陈默立刻转身扶住她肩膀:“你说什么?”
“那些孩子……”她指着前方不断浮现的幻影,“有些是真的,有些是假的。胎记能分清,但它们会模仿。”
苏明远突然往前走了一步。他没闭眼,死死盯着右侧通道。那里站着一个老年的自己,警服破旧,胸前挂着一枚锈迹斑斑的徽章。老人怀里抱着个婴儿,正走向一台和差分机相似的机器。就在他准备踏入光门时,另一个身影从旁边出现——是个年轻男人,背影熟悉。
“我爸。”苏明远喉咙发紧,“他还活着?那时候?”
“别靠近!”陈默厉声喝道。
可苏明远已经迈出第三步。他的左臂契约纹路重新发烫,像是被什么东西拉扯。他伸手想摸警徽,却发现徽章不知何时变得滚烫,几乎握不住。
林小棠冲过去,一把抓住他手腕,将胎记按在他太阳穴上。苏明远浑身一震,眼前画面瞬间断裂。他踉跄几步,靠在隧道壁上,额头全是冷汗。
“你看到了什么?”陈默问。
“两个婴儿。”苏明远喘着气,“我爸抱着两个,其中一个……被放进机器里。”
秦月这时抬起头,摄像机屏幕上的混乱画面突然稳定下来,显示出一张分布图。不同颜色的光点密布在隧道各处,红色最密集的区域,正是苏明远刚才站的位置。
“这些碎片有规律。”她声音有点抖,“它们集中在我们每个人的过去,越深的记忆,密度越高。”
陈默点头:“所以不能躲,也不能硬闯。它们靠我们的记忆存在。”
他重新调整录音机位置,让喇叭口朝前。安魂曲持续播放,音波在隧道中形成一层看不见的屏障。随着音乐推进,那些幻象开始脱离墙体,漂浮在空中,动作变得僵硬。有的试图张嘴说话,却被旋律压制,只能发出断续的杂音。
林小棠走在最前面,右手始终抬着。胎记像一盏灯,照到哪里,哪里的幻影就会短暂凝实,暴露出内部空洞的本质。她一边走一边提醒:“左边三个是假的,右边那个穿雨衣的女人没见过,别看她脸。”
秦月跟在后面,摄像机自动切换成低频捕捉模式。屏幕上的图像不再是视觉还原,而是意识波动曲线。她发现每当林小棠胎记发光,周围的曲线就会出现一次塌陷,像是某种能量被抽离。
“它在吸收它们。”她喃喃道,“不是驱散,是回收。”
陈默听见了,没说话。他知道林小棠的能力从来不是攻击或防御,而是识别真实。这些灵魂碎片本就不属于现在,它们是被强行剥离的残片,困在时间夹缝里。而林小棠的血脉,恰好是开启这条隧道的钥匙之一。
前方的星流越来越稀疏,倒退的速度彻底停止。
取而代之的是点点金光,从四面八方升起,朝着隧道尽头缓缓移动。那些曾试图入侵他们的幻象,如今化作光尘,无声无息地飘向远处。整个过程安静得可怕,连录音机的磁带摩擦声都显得突兀。
终于,最后一道幻影消散。
隧道尽头,出现了一面镜子。
它立在那里,高不见顶,宽得看不到边际。表面不反光,也不吸光,只是存在。靠近它的人感觉不到温度变化,可呼吸却变重了,像是空气变稠。陈默举起母亲银镜,对准巨镜照射。银镜没有任何反应,连最基本的反光都没有。
“失效了?”他皱眉。
林小棠走上前一步,胎记的热度没有减,反而更强烈。她伸出手,指尖距离镜面还有几厘米,就感觉到一股牵引力,像是里面有东西在呼唤她。
秦月把摄像机调到极限焦距,镜头缓缓推进。镜面深处极暗,但在某一刻,一道轮廓闪现——长发,宽袖,身形纤细。那不是林小棠,也不是秦月。可当画面定格时,她看清了那人的侧脸。
“周怀安的妻子。”她脱口而出。
苏明远站在最后,左手还按着警徽。他看着镜中一闪而过的女人,忽然觉得胸口发闷。刚才那些幻象里没有她,可她却出现在这里,说明她从未真正离开过这个系统。
陈默收起银镜,换回录音机。他按下播放键,安魂曲再次响起。可这一次,音乐传到镜面前,就像落入水中,连涟漪都没激起。
镜面依旧沉默。
林小棠的胎记突然跳了一下。
她抬头看向陈默,嘴唇动了动:“它在等我们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