袭击事件后的第四天，林万骁耳边的绷带已经拆掉，留下一道浅红色的疤痕，像一道无声的勋章。医生嘱咐要避免感染，但他已经回到了西明，回到了那间熟悉的办公室。
“书记，这是论坛结束后主动联系我们的企业名单。”市委秘书长钱伟年抱着一摞资料进来“一共三十七家，其中国际知名的有十二家。”
林万骁接过名单，快速浏览。名单上的企业涵盖了新能源、智能物流、跨境金融、数字科技等多个领域，来自美国、德国、新加坡、日本、韩国等国家，还有几家总部在香港的跨国企业。
“动作真快。”他放下名单，“看来那一枪，反而打出了知名度。”
钱伟年苦笑：“书记，您还有心情开玩笑。公安厅的同志说，您的安保级别现在是全省最高，外出必须报备，行程严格保密。”
“该有的警惕要有，但不能因噎废食。”林万骁正色道，“这些企业主动找上门，是好事。西明要发展，光靠自身力量不够，必须借助外力。关键是怎么合作，在什么条件下合作。”
他拿起笔，在名单上圈出几个名字：“这家德国的新能源企业，技术全球领先，但有过在发展中国家违规排放的记录；这家美国的智能物流公司，市场占有率很高，但曾被指控数据安全问题；还有这家新加坡的跨境支付平台，背景复杂，与多家离岸公司有关联…”
每一个圈注，都显示出他对这些企业的了解之深。钱伟年暗自佩服，书记在论坛期间遭遇袭击，居然还有精力研究这些企业的背景。
“通知商务局、发改委、外事办，下午三点开会。”林万骁指示，“另外，请市法律顾问团也参加。我们要制定一套外资引进的审核标准和合作底线。”
“是。书记，你的秘书…”
林万骁沉思了一下：“从办公室叫一个人来先干着。”
下午的会议在市委第一会议室举行。椭圆形会议桌旁坐满了人，除了相关部门负责人，还有三位从省城请来的法律和金融专家。
林万骁开门见山：“今天只有一个议题：西明如何与这些跨国企业合作。原则是：大门敞开，欢迎一切合法合规的投资；底线守住，绝不允许任何损害国家利益、危害国家安全、破坏生态环境的行为。”
他让工作人员把企业名单投影到大屏幕上：“大家看，这些企业实力雄厚，技术先进，如果能引进，对西明的发展是重大利好。但我们必须清醒认识到，资本是逐利的，有些资本背后可能有复杂的政治背景或不良记录。”
商务局局长首先发言：“书记，我建议分类处理。对技术先进、信誉良好的企业，可以给予优惠条件，加快引进；对有疑点的企业，要严格审核，设置观察期；对问题明显的企业，直接拒绝。”
“分类是对的，但标准要明确。”林万骁说，“我们不能凭感觉，要凭事实，凭数据。我建议成立一个跨部门联合审核小组，对每一家有意向的企业进行尽职调查。调查内容包括：企业信用记录、法律诉讼情况、环保合规表现、数据安全措施，还有…实际控制人背景。”
最后这句话让会场安静了一瞬。实际控制人背景，这意味着要穿透层层股权，查清最终是谁在控制这家企业。
“书记，这个难度很大。”一位专家谨慎地说，“很多跨国企业股权结构复杂，注册在避税天堂，很难查清实际控制人。”
“难也要查。”林万骁态度坚决，“查不清的，宁可暂缓合作。西明是边境城市，地理位置特殊，不能有任何安全隐患。我们不能为了短期利益，埋下长期隐患。”
发改委主任提出另一个问题：“书记，有些企业提出要控股或独资。比如这家德国新能源企业，就要求在新成立的合资公司中占股51%以上。这涉及核心技术，我们要不要让步？”
“核心技术必须掌握在自己手里。”林万骁毫不犹豫，“新能源是战略产业，不能受制于人。可以合作，可以引进技术，但控股权必须在中方。这是底线。”
会议开了三个小时，最终形成了《西明市引进外资合作暂行办法》草案。草案明确了“五不引进”原则：危害国家安全的不引进、破坏生态环境的不引进、技术落后产能过剩的不引进、信用记录不良的不引进、实际控制人背景不明的不引进。
同时建立了三级审核机制：部门初审、联合审核小组复审、市委常委会终审。每一级都要签字负责，终身追责。
散会后，林万骁独自坐在会议室里。他想起了论坛期间，那些跨国企业代表热切的眼神，他们承诺的投资额，描绘的合作蓝图…
诱惑很大，真的很大。一家德国企业承诺投资五十亿，建设西南地区最大的储能电池生产基地；一家美国公司提出要投资三十亿，打造智慧口岸升级版；还有新加坡的金融集团，说可以引入上百亿资金，支持跨境贸易…
如果全部接受，西明的Gdp能在三年内翻两番，财政收入能增加几十亿，就业岗位能创造上万个。这对任何一个地方官员来说，都是难以抗拒的政绩诱惑。
但他不能。因为他知道，有些橄榄枝，表面上翠绿诱人，内里可能藏着毒刺。
手机震动，是一个来自香港的陌生号码。林万骁接起。
“林书记，您好，我是永盛能源的副总裁吴启明。”电话那头的声音彬彬有礼，“论坛期间我们见过。首先，对您遭遇的不幸事件，我代表公司表示深切慰问。”
“谢谢。”林万骁语气平淡。
“我们公司非常看好西明的发展前景，特别是在新能源领域。”吴启明继续说，“我们计划在西明投资建设一个大型光伏电站，一期投资二十亿，全部采用最先进的技术。不知道林书记有没有兴趣谈一谈？”
来了。林万骁眼神一冷。永盛能源，暗河组织的白手套，居然敢直接找上门。
“吴总，西明欢迎一切合法合规的投资。”他不动声色，“不过所有项目都要经过正规程序审核。你们可以先向市商务局提交投资方案。”
“那是当然，程序我们一定走。”吴启明笑着说，“不过，有些事程序之外也可以谈。我们公司很愿意为西明的发展贡献力量，也愿意为地方领导的工作提供…便利。比如，我们听说西明正在争取国家新能源示范基地，我们在北京有些关系，可以帮忙说说话。”
这话已经说得很露骨了，利益交换。
林万骁的声音冷了下来：“吴总，西明的发展，靠的是实实在在的工作，不是走关系。如果贵公司真有意投资，就请按正规程序来。我还有会，先挂了。”
挂断电话，他立即拨通了王德标的号码。
“永盛能源的人找我了，提出要在西明投资光伏电站。”
“我们监测到了。”王德标的声音很严肃，“吴启明昨天入境，今天上午见了云西银行的一位副行长，下午就给您打电话。他们动作很快。”
“查清楚他们的真实目的。是单纯的投资，还是另有所图？”
“正在查。不过书记，有件事很蹊跷：永盛能源最近在境外大量抛售资产，回笼资金，规模超过百亿。与此同时，他们在境内多个省份注册了新能源公司，动作一致，像是有统一部署。”
林万骁陷入沉思。百亿资金，统一部署，全面进入新能源领域…这不像普通的商业扩张，更像战略转移，把境外非法资金，通过新能源项目洗白，并渗透进国家战略产业。
“继续监控，特别是资金流向。”
“明白。”
放下电话，林万骁走到窗前。夜幕降临，西明城的灯火次第亮起。这座边境小城，正成为各方势力角逐的舞台。有真心来投资的，有来探路的，有来洗钱的，有来渗透的…
而他，必须在这复杂的局面中，守住底线，把好方向。
资本如潮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用好了，能推动西明腾飞；用不好，可能让西明陷入深渊。
接下来的几天，林万骁的日程排得很满。他见了德国新能源企业的代表，详细了解了他们的技术路线和环保标准；他会了美国物流公司的高管，探讨了数据安全和本地化运营的问题；他约谈了新加坡金融集团的中国区总裁，明确了跨境资金监管的要求…
每一场会谈，他都既热情又谨慎，既展现合作的诚意，又坚守原则的底线。
有的企业代表很理解：“林书记的严谨是对双方负责。我们愿意接受审核。”
有的则不太高兴：“我们在其他国家投资都很顺利，为什么在西明这么麻烦？”
对此，林万骁的回答是：“西明有西明的实际情况。我们要的合作，是长期稳定的合作，是互利共赢的合作。如果贵公司觉得麻烦，我们可以理解。”
不卑不亢，有礼有节。
一周后，商务局提交了第一批审核结果：三十七家企业中，通过初审的十八家，进入复审的十二家，直接否决的七家。否决的企业中，就有永盛能源。
理由是：实际控制人背景无法核实，境外关联企业有不良记录，不符合“五不引进”原则。
林万骁在审核报告上签了字。他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永盛能源不会轻易放弃，他们可能会通过其他渠道施压，可能会找更高层的关系，可能会采取更隐蔽的方式…
但他已经做好了准备。
傍晚，他接到贾振国书记的电话。
“万骁，听说你们否决了永盛能源的投资？”
“是的书记，他们不符合我们的审核标准。”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做得对。省里也接到了相关说情电话，但我们顶住了压力。不过你要有思想准备，这家公司背景复杂，可能会反扑。”
“我明白。”
“另外，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贾振国的语气轻松了些，“国家发改委已经初步同意，将西明列为‘国家边境地区开放创新试验区’。相关文件正在走程序，预计下个月正式批复。”
试验区！林万骁精神一振。这意味着西明将获得更大的改革自主权，更多的政策支持。
“这是省委和您争取的结果，谢谢书记！”
“是你和西明干部群众干出来的结果。”贾振国纠正道，“万骁，试验区批下来后，你会面临更大的压力，也会有更多的诱惑。记住，无论什么时候，底线不能破，方向不能偏。”
“我一定牢记。”
挂断电话，林万骁站在办公室窗前，久久没有动。夜色中的西明城，灯火如星海，而更远的国境线外，是更加广阔的世界。
资本的橄榄枝已经伸来，有的真诚，有的虚伪。而他，必须有一双慧眼，能分辨真伪；必须有一副铁肩，能扛住压力；必须有一颗红心，能守住底线。
这条路，注定不会平坦。
但他相信，只要方向对，步子稳，再难的路，也能走通。
窗玻璃上映出他的面容，那道耳边的疤痕在灯光下若隐若现。
那是杀手留给他的印记，也是提醒，暗处的敌人从未放弃。
而他，也从未退缩。
【注：整体上看这一章比较突兀，应该是放在后面较好。但发表了的无法整章删除。只好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