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往前,袭击事件发生的次日,下午四点,一架从北京飞来的航班降落在西明机场。舷梯放下,陆蔓第一个走出舱门。她穿着一身深蓝色警用制式衬衫,肩上扛着一级警监的肩章,短发利落,眼神锐利,三十九岁的年纪在公安系统内已是少见的女局长。一年前,她从反恐转任刑侦局长。
来接机的是西明市公安局局长丁强,一见陆蔓就迎上去:“陆局,一路辛苦!”
陆蔓和他握了握手,没有过多寒暄:“直接去市局,我要看全部案卷。”
车子驶出机场,陆蔓看着窗外的景色。这是她第一次来西明,但这座边境城市的轮廓让她想起另一个地方,北江省青桥镇。二十年前,她和林万骁就是在那里开始共事的。
那时她是派出所所长,林万骁是镇长。青桥镇地处两省交界,治安复杂,偷盗抢劫频发。她带着几个民警没日没夜地蹲守,他协调各部门支持配合。破获那起特大黑车案的那天晚上,他说:“陆所,你是个干刑警的料。”她说:“林万骁,你将来一定能当大官。”
两人一路扶持,情谊深长。
二十年过去,她成了公安部刑侦局局长,他成了边境城市的市委书记。人生轨迹不尽相同,但那份在基层摸爬滚打中建立起来的信任,从未改变。
车子驶入市公安局大院。陆蔓下车时,看到主楼前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林万骁。
他穿着白衬衫,袖子挽到手肘,耳边的疤痕在阳光下很明显。两人对视片刻,陆蔓先笑了:“林书记,亲自迎接,规格太高了。”
“老朋友来了,必须的。”林万骁走上前,和她握手。握得很用力,像当年在青桥镇破案后庆祝时那样。
“伤好了?”陆蔓看着他耳边的疤。
“早好了。里面请,茶已经泡好了。”
指挥中心在三楼,会议室已经布置好。巨大的电子屏上显示着“4·15”案的基本情况,专案组的民警整齐坐着,气氛严肃。
陆蔓没有坐主位,而是拉了一把椅子坐在林万骁身边:“开始吧。”
丁强亲自汇报。他调出案发现场的三维还原图,详细介绍了当时的安保部署、杀手潜入路径、开枪位置、逃跑路线…每一个细节都配有监控截图和技术分析。
“案发后,我们立即封锁了场馆所有出口,但杀手就像蒸发了一样。”丁强说,“我们怀疑她通过地下管道系统逃离,但勘查后发现,管道出口在三百米外的工地,那里监控刚好损坏。”
陆蔓盯着屏幕,手指轻轻敲击桌面:“继续。”
“杀手被当场抓获,经审讯是缅甸籍,受雇于境外犯罪集团,目标是林书记。她供称雇主承诺事成后支付五百万美元,预付了一百万。但我们追踪资金流向发现,这一百万来自一个离岸账户,层层转账,最终源头难以查清。”
“枪呢?”陆蔓问。
“美制m9手枪,序列号被磨掉,通过技术恢复确认是三年前美军报失装备。枪支通过缅甸黑市流入,中间经手人是个叫‘蝰蛇’的军火贩子,目前失踪。”
陆蔓听完,沉默了几分钟。会议室里安静得能听到空调出风的声音。
“大家先出去一下,我和林书记单独谈谈。”她突然说。
民警们愣了一下,看向赵卫国。赵卫国点头,所有人起身离开,门轻轻关上。
陆蔓站起身,走到电子屏前,调出昆明市的地图:“万骁,这个案子,表面上看是境外势力所为,但我总觉得不对。”
林万骁看着她:“哪里不对?”
“太顺利了。”陆蔓转过身,“杀手一个外国人,怎么能精准掌握你在论坛期间的行程?怎么能提前三天潜入酒店?怎么能避开所有安保漏洞?还有,案发后她逃跑的路径,那个刚好损坏的监控…”
她走回座位,直视林万骁:“这不像境外杀手单干,更像是有内应。有人提供了你的行踪,有人规划了行动路线,有人安排了逃跑通道。”
林万骁心中一凛。其实他早有怀疑,只是没有证据。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侦办重点要调整。”陆蔓语气坚定,“不能只盯着境外,要查境内。杀手能在安保森严的国际论坛精准动手,境内必有同伙接应。这个人,或者这些人,可能就在我们身边。”
这话说得直接,甚至有些残酷。林万骁想起论坛期间郭鹤年反常的热情,想起云西银行副行长的神秘行踪,想起永盛能源吴启明的突然来电…
“需要我做什么?”他问。
“两件事。”陆蔓说,“第一,提供你在论坛期间的所有行程安排,包括哪些人知道这些安排;第二,配合我们启动天网系统,对论坛期间场馆周边所有人员进行回溯追踪。”
“天网系统?那需要公安部授权吧?”
“我已经拿到了。”陆蔓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文件,“‘4·15’案已被公安部列为挂牌督办案件,我任专案组组长,有权调动全国警力资源。明天开始,公安部技术团队就会进驻西明,启动天网系统全数据比对。”
林万骁看着那份盖着公安部红印的文件,心中感慨。陆蔓还是那个陆蔓,做事雷厉风行,不留余地。
“好,我全力配合。”他说,“不过陆蔓,如果真查到…”
“查到谁就是谁。”陆蔓打断他,“不管涉及到什么级别,什么背景,一查到底。这是刑事案,更是政治案,没有妥协的余地。”
她顿了顿,语气缓和了些:“万骁,我知道你现在位置特殊,边境工作复杂。但这个案子不破,你的安全就永远受威胁。而且…”她压低声音,“我听说你在查江畔市的一些问题?”
林万骁眼神一凝:“你听谁说的?”
“公安系统有自己的情报渠道。”陆蔓没有明说,“万骁,如果这个案子和江畔那边有关联,那就不只是你个人的安危问题了。所以,这个案子我必须破,而且要快。”
窗外天色渐暗,指挥中心的灯光自动亮起。陆蔓的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坚毅。
“还记得青桥镇那起黑车案吗?”她忽然问。
“记得。我们蹲了几个晚上,最后在凌晨三点人赃俱获。”
“那时候多简单。”陆蔓笑了,“案子就是案子,抓人就是抓人。现在呢,案子背后连着案子,人背后站着人。但道理没变,作案的留下痕迹,害人的终会暴露。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林万骁也笑了:“你这句话,当年在青桥镇派出所的墙上就挂着。”
“是啊,二十年了。”陆蔓站起身,“走吧,去你办公室,有些话不方便在这里说。”
两人离开指挥中心,来到林万骁的办公室。陆蔓关上门,拉上窗帘,从随身的加密设备中调出一份资料。
“这是我来的路上,部里技术部门做的初步分析。”她把平板电脑推给林万骁,“你看这个。”
屏幕上是一个人的照片,郭鹤年。下面列着他在论坛期间的活动轨迹:抵达时间、入住酒店、参会场次、接触人员…
“郭鹤年也在论坛期间接触过吴启明,也就是永盛能源的副总裁。”陆蔓说,“两人在酒店咖啡厅见了二十分钟,没有其他人。之后吴启明去了缅甸代表团的房间,停留四十五分钟。”
林万骁盯着屏幕:“这些记录哪来的?”
“论坛组委会的官方记录,加上我们技术手段复原的部分监控。”陆蔓说,“万骁,我不是说郭鹤年一定有问题。但种种迹象表明,永盛能源这家公司不简单,而郭鹤年和这家公司走得很近。”
她切换画面,出现云西银行两位副行长的行程:“这两个人,在论坛期间与至少五家境外金融机构秘密会面,其中三家有洗钱嫌疑。而云西银行,是永盛能源的主要贷款银行。”
拼图正在一块块拼接。林万骁感到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
“陆蔓,如果郭鹤年真的涉及…”
“那就依法处理。”陆蔓说得斩钉截铁,“不管他是副市长还是什么,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但前提是,我们要有铁证。”
她收起设备:“从明天开始,专案组正式进驻西明。对外宣称是督办‘4·15’案,实际上,我们要查的是一条从境外到境内、从犯罪组织到保护伞的完整链条。这个过程会很艰难,可能会触及很多人的利益,你准备好了吗?”
林万骁走到窗前,看着夜色中的西明城。远处,智慧口岸的灯光如常亮起,货车的灯光连成流动的星河。
这座城市正在变好,边境正在安宁,百姓的生活正在改善。而他,作为这座城市的守护者,不能允许任何人破坏这一切,无论是境外的犯罪组织,还是境内的蛀虫。
“我准备好了。”他转过身,眼神坚定,“二十年前在青桥镇,我们就说过:穿这身衣服,吃这碗饭,就要对得起良心,对得起百姓。这句话,到今天依然有效。”
陆蔓站起身,向他伸出手:“老朋友,合作愉快。”
两手相握,温暖而有力。
“需要我安排住宿吗?”林万骁问。
“不用,专案组统一住武警招待所,安全。”陆蔓说,“另外,你的安保要升级。我已经安排了部里的警卫人员,明天到位。在案子破获前,你不能有任何闪失。”
“太夸张了吧?”
“一点不夸张。”陆蔓表情严肃,“对方敢在国际论坛动手,就敢在任何地方动手。万骁,你现在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他们一次不成,可能会来第二次、第三次。我们必须保护好你,不仅因为你是市委书记,更因为你是这条战线上的关键人物。”
林万骁不再坚持:“听你安排。”
送陆蔓离开时,已是晚上九点。市委大院很安静,只有巡逻保安的脚步声。陆蔓的车等在楼下,她上车前,忽然回头说:“万骁,还记得青桥镇派出所老所长退休时说的话吗?”
“记得。他说:警察这个职业,不是抓多少人,破多少案,而是让老百姓晚上敢出门,让孩子平安长大。”
“对。”陆蔓点点头,“你当市委书记也一样。西明变好了,边境安宁了,老百姓日子过好了,这就是最大的政绩。其他的,都是浮云。”
车子驶出大院,消失在夜色中。
林万骁站在楼前,久久没有动。夜风吹来,带着边境地区特有的草木气息。他想起了二十年前的青桥镇,想起了和陆蔓一起蹲守的夜晚,想起了破案后老百姓感激的眼神。
二十年,很多东西变了,但有些东西没变。
比如正义,比如良心,比如那份“让老百姓晚上敢出门”的责任。
他转身走进办公楼。灯光下,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坚定。
老友来了,新的战斗开始了。而这一次,他不仅是为自己而战,更是为西明的安宁,为边境的稳定,为那些在黑夜里守护光明的人而战。
天网已经张开,真相终将大白。
而他,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