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毅抱着它,走到窗下的那张旧书桌旁坐下。
书桌临窗,光线充足。
他将书摊开,调整了一下姿势,让白梅英能舒服地窝在自己腿上,后背靠着自己的腹部,既不妨碍他看书,又能让它感受到自己的体温和存在。
“我要看书了,梅英。你自己玩,或者睡一会儿都行,就是别乱动,小心碰到伤口。”
他像嘱咐小孩似的轻声说了一句,然后便收敛心神,将目光投向了书页。
起初,白梅英确实有些不自在。
被一个凡人这样圈在怀里看书,成何体统?
她微微扭动了一下,想找个更独立的姿势,但刘毅的手臂虽不强劲,却环得稳妥,她稍微一动,他就下意识地轻轻拍抚两下,注意力却仍大半在书上。
试了两次,白梅英也就放弃了,索性放松身体,将自己团成一团,脑袋搁在刘毅交叠的衣襟上,正好能看见他握书的手指和一部分书页。
她的视线起初带着审视与无聊,扫过那些密密麻麻的方块字。
人族的东西,尤其是这些科举制度的文字,在她漫长的生命和青丘的传承中,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尘埃。
父王和长老们提起人族的“学问”时,常常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漠然或略带讽刺的调侃。
她自己也曾在人间游历时,见过那些皓首穷经却迂腐不堪的书生,满口仁义道德,行的却未必是君子之事。
然而,刘毅看书的模样,却有些不同。
他很安静,呼吸平缓,只有翻动书页时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他的目光极其专注,一行一行,一页一页,不疾不徐。
时而会微微停顿,眉头轻蹙,似在思索;
时而又会舒展开来,指尖在某个词句上轻轻一点,仿佛有所得。
他没有摇头晃脑地诵读,也没有抓耳挠腮地焦躁,只是沉浸其中,周身散发出一种沉静而投入的气场。
更让白梅英有些讶异的是,刘毅看书的速度似乎很快。
那本《大学衍义》内容深奥旁征博引,但他翻页的节奏稳定,并不像在草草浏览。
偶尔,他会拿起手边一块用剩的、打磨光滑的墨条,在书页边缘空白处,极简略地划下一两个只有他自己能懂的标记符号。
白梅英不禁凝神,悄悄感知了一下。
她重伤之下,妖力神识百不存一,但毕竟底子在那里,五感六识远比凡人敏锐。她能感觉到,刘毅的精神力……似乎异于常人的集中和……稳定?
虽然总量感觉微弱,但那种凝聚不散、如涓涓细流般持续注入阅读与思考的状态,却非一般人能有。
难怪他身体如此之差,眼神却常常清澈锐利。
“咳咳……”
正想着,刘毅忽然低咳了两声,身体微微震动。
白梅英感到他胸腔的起伏,抬头看去,只见他脸色似乎又白了一点,但只是用手背掩了下唇,深吸一口气,便又将目光投回书页,只是翻书的动作稍微慢了些。
他是在勉强自己。白梅英清晰地意识到。
这具身体根本负荷不了长时间的精神专注。但他似乎习惯了,或者说,忽视了这种不适,将所有的精力都压榨到了眼前的文字上。
为什么?为了那个所谓的“乡试”?“功名”?在白梅英看来,人族汲汲营营的这些东西,实在是虚幻又短暂。纵然中了举人,进士,甚至做了官,百年之后也不过一抔黄土,哪里比得上修行大道,追求长生逍遥?
可看着刘毅苍白侧脸上那专注的神情,感受到他指尖偶尔无意识轻抚过自己背毛时传来的、带着书卷气的微凉温度,白梅英心中那点属于狐族公主的傲然评判,不知不觉淡去了些。
或许,对他这样一个被困在病弱躯体里、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凡人书生而言,读书科举,就是他所能抓住的、改变命运、实现某种价值的唯一途径了吧?
就像自己执着于修行,追求血脉纯化与力量巅峰一样。
这么一想,竟隐隐有几分……同病相怜?
不,不对。白梅英立刻否定了这个荒谬的念头。
她是高贵的青丘公主,只是暂时落难。
而这个刘毅……只是个特别的凡人罢了。
时间在翻动的书页间悄然流逝。阳光透过窗纸,慢慢移动着光斑。屋子里很安静,只有规律的翻书声和偶尔压抑的轻咳。
白梅英不知不觉也放松下来,重伤未愈的身体本就容易疲乏,在这静谧安稳的氛围里,听着那平稳的心跳和书页摩挲声,她竟感到一阵久违的、属于安全环境的困意袭来。
眼皮渐渐沉重,琥珀金色的眼眸半阖,最后完全闭合,呼吸也变得均匀绵长。她在刘毅的怀里,睡着了。
刘毅察觉到腿上小狐狸的呼吸变化,低头看了一眼,见它睡得香甜,嘴角不自觉泛起一丝柔和的笑意。
他小心地调整了一下手臂,让它靠得更舒服些,然后继续沉浸到书中的义理世界。
原主在读书上的天赋确实不错,基础扎实,理解也常有独到之处。
加上刘毅自身强大的精神力与记忆能力——这或许是他穿越而来,神魂融合后带来的唯一“好处”,那些经义文章、典故策论,看过一遍便能大致记住,反复咀嚼几遍,便能领会更深。只是这身体实在拖后腿,精力不济,气血两虚,思考久了便头痛目眩。
“毅儿,吃饭了。”
不知过了多久,刘母温和的呼唤声在门外响起。
她轻轻推开虚掩的房门,手里端着个木托盘,上面是一碗冒着热气的汤面和一小碟咸菜。
门开的瞬间,刘母一眼就看到了窗边书桌前的儿子。
午后的阳光正好斜斜照在他身上,给他清瘦的身形镀上了一层柔和的淡金色光边。
他微微低着头,侧脸宁静,一手持书,另一只手……正以一种极其自然甚至称得上呵护的姿态,轻轻揽着怀中一团雪白。
那只被他捡回来的白狐,此刻安详地蜷在他腿上,睡得正沉,雪白的皮毛在光线下泛着莹润的光泽,随着呼吸微微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