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的颤抖渐渐平息下来,白梅英怔怔地望着近在咫尺的这双人类的眼睛。
刘毅的眼睛里面没有贪婪,没有算计,只有清澈的歉意、温柔的抚慰,以及一种……她从未在人类眼中如此清晰感受过的、近乎纯粹的善意。
这与她认知中那些觊觎狐族皮毛、内丹,或垂涎狐女美色的人族,截然不同。
难道……他真的只是单纯地好心?
可这世上,真有如此不求回报的善意吗?尤其是对她这样明显“异常”的白狐?
白梅英心中疑虑未消,但那份本能的恐惧确实被刘毅的安抚驱散了大半。
她垂下眼睑,将脑袋往刘毅温暖的臂弯里埋了埋,轻轻蹭了蹭,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类似呜咽又似叹息的细微声响,算是回应。
刘毅感受到它的依赖动作,心中更软,脸上重新绽开笑容,这次的笑容更加和煦,如同融化冬雪的春日暖阳。
“这才对嘛。我们梅英最勇敢了,一点小伤,很快就会好的。”
他又揉了揉它的脑袋,这次,白梅英虽然心里还是不免腹诽这“无礼之举”,但身体却诚实地没有再表现出抗拒,甚至……那被抚摸的感觉,似乎也没那么难以接受了?
“饿了吧?我去看看我娘准备了什么吃的,给你也弄点。”
刘毅抱着它,走到外间。刘母早已起身,正在灶间忙碌,简单的米粥香气弥漫开来。
刘枫也收拾好了打猎的行装,正准备出门,看见弟弟抱着白狐出来,咧开嘴笑道:
“哟,这小东西精神头看着好点了?毅弟你倒是挺会照料。”
“大哥早。”
刘毅笑道,“梅英很乖的。大哥今日进山小心些。”
“知道啦,你好好在家歇着,别又乱跑。”
刘枫嘱咐了一句,又好奇地瞥了一眼白狐,这才扛着工具出门。
刘母端出早饭,看到刘毅抱着狐狸,也只是摇摇头,拿了只小碗,盛了点稀薄的米汤,又仔细吹凉了,递给刘毅:
“喏,给它尝尝这个,看吃不吃。伤没好,可不能乱吃别的。”
刘毅道了谢,将白梅英小心放在膝上,用小木勺舀了一点点米汤,递到它嘴边。
白梅英犹豫了一下,伸出粉嫩的小舌头,试探性地舔了舔。
温热的、带着谷物清香的米汤滑入喉中,虽然寡淡,却让她冰冷的肠胃感到一阵舒适的暖意。
她已经很久没有进食了,这最简单的食物,此刻竟显得无比珍贵。
她小口小口地,将刘毅喂过来的米汤都喝完了。
刘毅脸上的笑容更盛,仿佛完成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真乖!”他夸奖道,自己也匆匆喝了碗粥。
饭后,他又仔细检查了一遍白梅英的伤口,重新敷了药,换了干净的布条。
整个过程,白梅英都异常配合。
阳光渐渐升高,小院一片宁静。
刘毅抱着白梅英,坐在门槛上晒太阳。
他身体不好,不能久站或劳累,这样坐着休息正合适。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跟白狐说着话,讲些村里的琐事,讲自己看过的杂书里的志怪故事,故意略去了那些对狐族不太友好的传说,讲他大哥打猎的趣闻,语气平和而舒缓。
白梅英静静听着,琥珀金的眼眸半眯着,享受着阳光的温暖和身后人类胸膛传来的,虽然稍显无力但是平稳的心跳声。
伤口处敷着的草药带来清凉镇痛的感觉,米汤补充了少许体力,最重要的是,那种随时可能被剥皮抽筋的恐惧暂时远离了。
这个叫刘毅的凡人,似乎……真的只是个心肠特别软、运气特别差的病弱怪人。
她悄悄运转体内仅存的一丝微弱妖力,尝试去触碰伤口处那缕顽劣的异种气息。
气息依旧盘踞,带着阴冷的腐蚀性,但不知是不是因为刘毅那些草药的作用,还是这人间烟火气的熏陶,它活跃的程度似乎被抑制了那么一丝丝。
或许,留在这里,真的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至少,安全,且伤势在缓慢好转。
白梅英轻轻动了动耳朵,将脑袋更放松地枕在刘毅的手臂上。
窗外,鸡鸣犬吠,炊烟袅袅,平凡的人间一日,刚刚开始。
而她,青丘的公主,则在这最平凡的屋檐下,为一个凡人书生无意中的一句“狐狸大氅”,经历了一场心惊胆战,也感受到了一种陌生却并不让人讨厌的、笨拙的温暖。
阳光洒在一人一狐身上,勾勒出宁静的轮廓。
刘毅低头,看着怀中似乎睡着了的白狐,指尖那微弱的“跳动”感,平稳而柔和。
他笑了笑,极轻地、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呢喃:
“放心,梅英,在我这儿,你很安全。”
这句话,这一次,清晰地落在了白梅英的耳中。
她没有睁眼,但那条雪白蓬松的尾巴,几不可察地,轻轻摆动了一下。
抱着白梅英在门槛上晒了约莫半个时辰的太阳,直到身上被暖阳烘得微微发汗,刘毅才感到一丝久违的舒展。
他小心地站起身,动作依旧缓慢,但比起昨日下山时的摇摇欲坠,似乎多了点力气——或许是休息了一晚,又或许是心情松快了些的缘故。
“回屋吧,梅英。太阳再晒就有点燥了。”
他低声对怀里的白狐狸说道,转身抱着它回到了自己那间陈设简单却收拾得整洁的屋子。
将白梅英轻轻放在床榻边那个铺了厚厚干草和旧布的专属“小窝”里,他走到靠墙的简陋书架前——说是书架,其实就是几块木板搭成的架子,上面整齐地码放着数十本书册,新旧不一,但都保存得颇为仔细。
刘毅的目光扫过那些书脊:《四书章句集注》、《五经正义》、《策论通考》、《近科墨卷选》……都是科举所需的正经书籍。
他从中抽出一本《大学衍义》,又迟疑了一下,将旁边一本边角磨损更厉害的《昭明文选》也拿了下来。
乡试在即,经义策论固然是根本,但文章辞采、典故储备也同样重要。
原主留下的记忆里,对这本收录了诸多优美骈散文赋的《文选》颇有些偏爱。
他一手拿着两本书,另一手很自然地又伸向白梅英。
白狐琥珀金的眼眸看着他,似乎迟疑了一瞬,但在刘毅那温和又带着点期待的注视下,还是微微撑起前身,任由他将自己重新抱入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