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击结束的指令传达到各炮兵单位时,阵地上已是硝烟弥漫,滚烫的弹壳堆叠如山。
“停止射击!所有单位,立即撤收!”各级指挥官的吼声在通讯频道中响起。
这不是演习,而是生死攸关的规程。科伦的反炮兵能力,是悬在工人党炮兵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他们的自行火炮装备有弹道计算机和自动装弹机,从接到目标数据到第一发炮弹出膛,反应时间可以压缩到三分钟以内。如果被对方的炮兵定位雷达(如AN\/tpq-53)捕捉到发射阵地,报复性的炮火可能在工人党炮兵撤收完成前就呼啸而至。
训练有素的炮班立刻行动起来,动作快而不乱。
d-30牵引榴弹炮的炮手们迅速松开紧定装置,炮长指挥牵引车倒车挂接。沉重的炮身被拉起,驻锄收起,不到两分钟,一门d-30就从发射状态转为行军状态。
2S1“康乃馨”自行榴弹炮的乘员更占优势,驾驶员启动引擎,炮塔回转归位,火炮俯角打到最低,车辆直接驶离发射点。
最麻烦的是bm-21“冰雹”火箭炮。四十根定向管需要时间冷却,发射车本身也是高价值目标。
车组人员用最快的速度检查车辆,收起稳定支脚,驾驶着这些冒着余热的钢铁巨兽,沿着预设的、有伪装掩护的撤退路线,驶向不同的备用阵地或隐蔽点。
整个撤退过程在十分钟内基本完成。原先炮声隆隆的阵地,迅速恢复了寂静,只留下满地的弹壳、车轮印和浓烈的硝烟味。伪装网被收起,多余的痕迹被粗略掩盖。
雷诺伊尔在指挥部里,盯着屏幕上代表各炮兵单位的绿色光点快速移动、分散,最终大部分消失在预设的安全区域,才微微松了口气。
“反炮兵雷达有反应吗?”他问通讯官。
“侦听到短暂的AN\/tpq-53雷达扫描信号,来自南方控制区纵深,但信号很快消失,未持续跟踪。可能我们的炮击时间短,转移快,加上预设的角反射器假目标干扰了其定位。”通讯官汇报。
这是一个好消息。说明预设的欺骗措施和严格的撤收纪律起到了作用。但雷诺伊尔不敢大意。科伦可能还有其他的侦察手段,比如声测、无人机,甚至太空中的侦察卫星。
“命令所有炮兵单位,进入无线电静默,分散隐蔽,没有命令不得暴露。防空部队保持警戒,重点防范敌方侦察无人机。”雷诺伊尔下令。
他知道,这次报复虽然凶猛,但更像是一次“打了就跑”的战术行动。真正的考验在于,能否在敌人可能的反击中保全这些宝贵的炮兵力量。
炮击的余波在卡莫纳各方势力中持续震荡。
南方政府控制区内,一片愁云惨淡。临时医院里挤满了伤员,呻吟声不绝于耳。前线部队士气低落,许多士兵对高层产生了强烈的不信任感。
为什么我们的炮要去打叛军老巢?为什么叛军的反击如此精准迅猛?为什么科伦的空中支援没有出现?这些问题像毒刺一样扎在士兵心里。
科伦顾问团忙于“灭火”。威廉姆斯上校“兑现”了斯坦斯菲尔德的部分承诺,一批紧急援助物资被运往前线,同时科伦的战场联络官(bcc)更加深入地嵌入到南方军营连级单位,名义上是“加强协同与指导”,实则是加强监控和防止大规模的溃散。
与此同时,科伦的情报分析部门正在加班加点。
他们调集了炮击时段内所有可用的侦察资源数据:Kh-11“锁眼”侦察卫星拍摄的高分辨率图像,Rq-4“全球鹰”无人机和Rc-135“联合铆钉”电子侦察机收集的电子信号,以及地面特种侦察小队冒险传回的零星报告。
分析结果令人惊讶,也令人困惑。
“叛军的炮兵阵地似乎是临时布设的,发射后迅速转移。我们在多个疑似发射点发现了角反射器和热源诱饵,干扰了雷达和红外侦测。”一名技术分析员向斯坦斯菲尔德汇报,“他们的指挥通讯在炮击期间异常活跃,但使用了跳频和猝发传输,难以持续跟踪和定位。最关键的是……我们通过卫星图像和信号分析,无法确认他们使用了固定的、我们已知的主要炮兵阵地。他们好像……把火炮藏在了我们不知道的地方,或者有大量未启用的预备阵地。”
斯坦斯菲尔德皱起眉头。这意味着对手的炮兵战术素养和战场生存能力远超预期。他们不仅敢打,而且懂得如何保护自己。
“另外,”分析员补充道,“我们在叛军炮击覆盖的区域,发现了一些……奇怪的伤亡模式。除了被直接命中的军事目标,一些并非严格军事设施的村庄边缘、废弃道路节点也有遭受炮击的痕迹,但伤亡似乎……被刻意控制了?”
斯坦斯菲尔德眼神微凝。无差别覆盖的同时,又带有某种克制?这传递出什么信号?是弹药不足无法彻底犁地,还是有意避免造成大规模平民伤亡以维持某种“道义”形象?或者,是一种更复杂的心理战术?
“继续分析。重点寻找他们火炮机动路线、可能的隐蔽区域和弹药补给路径的规律。”斯坦斯菲尔德指示,“另外,加强对他们内部通讯的破译尝试,尤其是炮击前后,高层决策相关的信息。”
北方政府方面,阿塔斯将军在最初的震惊和戒备后,渐渐嗅到了一丝机会。
工人党的报复炮火同样落在了北方军头上,那个“b-7”哨所的损失让他肉疼。但相比之下,南方军承受的打击显然更重,而且直接动摇了其防线稳定性。
“叛军和南边的狗彻底撕破脸了。”阿塔斯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对着亲信军官们分析,“南边现在焦头烂额,科伦顾问团忙着给他们擦屁股。这是我们稳固边境,甚至……向前推进一点的好时机。”
“将军,总理严令我们保持克制,避免扩大冲突。”一名参谋提醒。
“克制?”阿塔斯冷笑,“当然要克制。我们不直接派大部队越境。但是……缓冲区那些无主之地,原本被南边杂碎占着的据点,现在他们守不住了,我们为什么不能去‘恢复秩序’?还有,那些在炮击中被打散、逃窜的南方军士兵,或者对科伦和南方政府不满的军官……是不是可以‘接触’一下?”
他眼中闪烁着野心和算计的光芒。南方政府的虚弱,是他扩张势力、增加在特维拉和总理面前筹码的良机。
当然,他必须小心行事,不能过度刺激工人党,也不能让特维拉觉得他失控。
很快,北方军的侦察分队和少量精锐部队,开始以“搜索失踪人员”、“防止缓冲区匪患蔓延”等名义,向缓冲区中部、原南方军控制的一些边缘地带渗透。动作谨慎而隐蔽。
特维拉方面,白狼联队的联络员与雷诺伊尔进行了一次非正式会谈。
“贵方展现出的决心和……执行力,令人印象深刻。”联络员的话语经过精心斟酌,“莫斯科方面注意到,科伦的挑衅行为正在升级,且愈发不择手段。这证明了卡莫纳工人党坚持斗争的必要性。”
雷诺伊尔听出了弦外之音:特维拉对这次报复行动本身可能有所保留,但对结果,即严重打击了科伦代理人的军事力量,是乐见其成的。
“我们只是在扞卫自己的生存权。”雷诺伊尔平静回应,“科伦及其傀儡的每一次冒险,都会付出代价。”
“当然。”联络员点头,“考虑到当前局势的复杂性,以及贵方在战斗中可能产生的额外需求……一些之前讨论过的、关于战场侦察和通讯安全领域的‘技术支持’,可能会以更灵活的方式提供。当然,这需要时间和……适当的渠道。”
这是隐晦的承诺,也是提醒:特维拉的援助不会无限增加,且需要确保技术不流失、不被用于其他目的。
迪克文森的市场网络则显得更加“务实”。
凯瑟琳·林再次联系朴柴犬,对埃尔米拉遭受的袭击表示“商业伙伴的关切”,同时“遗憾地通知”,由于近期地区局势紧张导致运输风险飙升和保险费用上涨,部分关键物资(如特种钢材、精密电子元件、以及炮弹发射药)的价格需要“进行符合市场规律的调整”,涨幅在15%到30%不等。但同时,她也表示文森市场可以“开辟新的、更安全的备用路线”,并愿意提供短期信贷,前提是工人党控制区的“商业环境”保持稳定。
这既是趁火打劫,也是某种胁迫和捆绑。迪克文森在提醒工人党:你们的生存离不开我的网络,而维持这个网络,需要付出更高的成本和对“稳定”的保证。
玛利亚将外界的这些反馈,南方政府的混乱、科伦的暗中评估、北方政府的蠢动、特维拉的微妙态度、迪克文森的价码,尽可能客观地讲述给病床上的麦威尔。
他的精神似乎比前几天更差一些,或许是复仇行动后的心理反噬,或许是药物调整的影响。他大部分时间闭着眼睛,但玛利亚知道他在听。
当听到北方军开始向缓冲区中部渗透时,他的眼皮颤动了一下。
“……阿塔斯……闻到血了。”他声音微弱,但带着清晰的讥讽,“秃鹫……总是围着将死的东西转。”
玛利亚继续说特维拉和迪克文森的动向。
“……特维拉……要更多筹码。”麦威尔喃喃,“迪克文森……要更多钱。都一样……都想从我们身上……拿到东西。”
他停顿了很久,呼吸有些急促,似乎在集聚力气。
“我们……给了血。他们……给了什么?”
这个问题尖锐地指向了工人党面临的核心困境:他们在前线流血牺牲,承受科伦的直接或间接打击,而背后的支持者们,却在权衡、算计、索取。
“雷诺伊尔……他们……”麦威尔似乎想说什么,但又陷入混乱,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抓着床单,“不能……只流血……要有……我们自己的东西……别人拿不走的……”
“自己的东西?”玛利亚轻声重复,引导着他。
“……地下的工厂……会造子弹的工人……知道怎么打仗的兵……还有……”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眼神涣散,“相信……我们的人……”
他的思维再次跳跃,从外部博弈回到了内部建设。在失血与索取之间,唯一可靠的出路是增强自身的“造血”能力和凝聚力。
“奥斯本……死了。”他忽然又回到原点,声音带着痛苦,“他管生产……他死了……工厂……不能停。要有人……顶上去。要更快……更快地……把我们自己的东西……造出来……”
玛利亚紧紧握住他冰冷的左手,感觉到他身体的颤抖。他正在巨大的精神痛苦和生理不适中,艰难地维系着思维的链条,试图抓住那些关于生存最本质的东西:生产力、战斗力、人心。
“玛利亚……”他第一次在非完全昏迷状态下,清晰地叫出她的名字,虽然声音嘶哑。
“我在。”玛利亚连忙应道。
“……我……是不是……很没用?”他睁开眼睛,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迷茫、疲惫和自我怀疑,“我只能……躺在这里……说些……没用的话……他们……在外面……流血……”
泪水瞬间涌上玛利亚的眼眶。她用力摇头:“不!不是的!麦威尔,你的话很重要!雷诺伊尔他们需要知道你在想什么!大家需要知道你还在这里,还在思考!你刚才说的,关于我们自己要有东西,关于工厂不能停,这些都很重要!”
麦威尔看着她,眼神似乎清晰了一瞬,但很快又被更深的倦意淹没。
“……告诉雷诺伊尔……我说的……关于工厂……关于兵……关于相信……还有……”他艰难地回忆着自己之前零散的念头,“不打仗……也能活……的办法……一次……打垮……的办法……要一起想……不能……只靠炮……”
他断断续续地说完,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重新闭上了眼睛,沉沉睡去。
玛利亚擦去眼泪,记下他这些破碎却意义重大的话语。
雷诺伊尔、阿贾克斯、朴柴犬、狙子、毛里斯、弗雷德、鲁本王,以及几位平民和基层军官代表,再次聚集在中央委员会会议室。气氛比复仇决策时更加沉重和务实。
会议首先由鲁本王通报了安全局汇总的各方动态。
“……综上所述,”鲁本王总结道,“南方政府军短期内进攻能力大减,但防御态势因科伦直接干预和紧急援助而勉强维持,其内部不信任感加剧。科伦正在全力分析我们此次行动的战术细节,寻找我们的弱点,其下一轮行动可能更加隐蔽和技术化。北方政府阿塔斯部开始趁火打劫,向缓冲区中部蚕食,需警惕其与南方军溃兵或我们发生摩擦。特维拉承诺有限技术援助,但态度暧昧。迪克文森提价,增加了我们的经济负担。”
朴柴犬接着汇报了后勤和经济情况:“炮击消耗了我们库存122毫米弹药的三分之一,补充需要时间,文森市场的要价很高。btR-87的换装进度因这次事件略有延迟。民用物资供应暂时稳定,但价格上涨压力明显。”
“我们的‘高级技能训练营’第一期学员即将结业,”狙子说,“但教官们反映,实战经验还是太缺乏。光在坑道里学,和真正在缓冲区摸爬滚打是两回事。”
阿贾克斯抱着手臂:“部队士气目前很高,复仇成功带来了信心。但士兵们也知道我们弹药消耗大,担心科伦的反扑。近卫营和第四装甲旅随时可以机动,但主动出击……在目前态势下风险很高。”
所有人都看向了雷诺伊尔。作为军事委员会主席和实际上的最高指挥者,他需要综合这些信息,做出下一阶段的战略抉择。
雷诺伊尔沉默着,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他的目光扫过墙上那张巨大的地图,扫过代表埃尔米拉的红色区域,扫过周围那些代表不同势力的色块。
他想起了玛利亚转述的、麦威尔那些破碎的话语:“不能只流血……要有我们自己的东西……工厂不能停……不打仗也能活的办法……一次打垮的办法……要一起想……不能只靠炮……”
这些话虽然模糊,却指出了几个关键方向:内固根本、另辟蹊径、寻求决胜。
“各位,”雷诺伊尔终于开口,声音沉稳而清晰,“复仇的炮火已经熄灭,它达到了震慑敌人、警告宵小的目的,但也暴露了我们的消耗能力和对后勤的依赖。科伦正在舔舐伤口,寻找我们的破绽;南北两边的鬣狗在等着捡食腐肉;我们的朋友在掂量筹码;我们的商人则提高了价码。”
他顿了顿,环视众人:“麦威尔提醒我们,不能只靠流血和炮火。我们要走得更稳,想得更远。”
他站起身,走到地图前。
“第一,内固根本。 奥斯本的牺牲是巨大损失,但他的工作绝不能停!军事工业委员会立即重组,由原副手牵头,我亲自督导。‘洗矿厂’弹药生产线必须扩大产能,哪怕只是提高百分之十!同时,启动简易反坦克火箭弹和迫击炮弹的试制项目,原材料想办法从废旧物资和战场上回收!‘高级技能训练营’第一期学员,结业后不直接补充作战部队,一半留作教官种子,组建更多巡回教学小组;另一半,挑选最有潜力的,配属给强侦连和安全局的行动队,以老带新,在实战中学习实战! 目标是三个月内,让每个主力连都拥有至少一个具备基础特种作战技能和战场生存能力的骨干班。”
“第二,主动破局。 我们不能坐等科伦想出新的阴招,也不能眼看着阿塔斯蚕食缓冲区。”他的手指点在地图上缓冲区中部偏北的一片区域,“这里,原本是几个小股地方武装和流浪部落混居的地方,南北冲突后成了真空。阿塔斯想伸手,我们就要比他更快!命令强侦连,以‘福建龙’、‘千金裘’等精锐小组为骨干,带领新毕业的学员,组成数支队伍,以‘帮助恢复秩序、提供人道援助’为名,进入该区域。任务:建立隐蔽的观察哨和补给点;接触当地武装和部落,争取合作或中立;收集情报;最重要的是展示存在,阻止北方军势力南下。 行动要低调、灵活,避免大规模交火,但遇到挑衅,坚决回击!”
“第三,探寻‘不打仗也能活’与‘一次击垮’的可能。 这需要更深入的战略思考和信息支撑。”雷诺伊尔看向鲁本王,“安全局要加大对科伦在卡莫纳整体战略意图、南方政府内部矛盾、北方政府阿塔斯派系与总理派系分歧的情报收集。特别是寻找科伦行动中的‘红线’和‘成本敏感点’。同时,通过特维拉和迪克文森的渠道,非正式地试探……如果工人党愿意在确保自身安全和自治权的前提下,与南方政府或北方政府进行某种形式的‘非正式接触’或‘局部停火’,各方会有什么反应?”
这个提议让会议室里响起一阵低低的议论声。与敌人接触?哪怕是试探性的?
“这不是妥协,而是策略。”雷诺伊尔冷静地解释,“我们需要知道,除了全面对抗,是否存在其他消耗更小、甚至可能分化敌人的路径。麦威尔说的‘一次打垮’,未必只能靠军事决战。如果能找到对手联盟的裂缝,或者让他们觉得继续支持代理人战争的代价高到无法承受,同样可能达到战略目的。”
他看向朴柴犬:“经济方面,与迪克文森继续谈判,可以接受部分涨价,但要争取更稳定的供货协议和支付周期。同时,秘密启动一项计划:尝试用我们自产的少量‘特产’,通过文森市场的渠道,换取我们急需的物资或技术。记住,要绝对隐蔽,不能暴露我们的底线和核心需求。”
最后,雷诺伊尔的目光落在医院方向:“玛利亚转达的麦威尔的思考,是我们宝贵的战略财富。他的身体可能暂时无法指挥,但他的头脑依然在为我们的事业运转。以后,玛利亚的简报,要作为委员会会议的第一项固定议程。我们要学会倾听和理解他那些碎片化语言背后的深层含义。”
会议持续了数小时,各项决议被细化成具体任务,分配到各个部门和人头。
当众人散去,雷诺伊尔独自站在地图前,凝视着那片被各方势力环绕的红色区域。
炮火已经停歇,但无声的较量刚刚进入更复杂的深水区。内部建设、外围拓展、战略试探、经济博弈……每一条战线都关乎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