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林青青比平时来得晚一点。程秋霞刷着碗，“青青怎么还没来啊？起晚了吗？”话音刚落就听见院门被敲得砰砰响。
程飞跑去开门，门一开，林青青就冲了进来，头发散乱，眼睛红红的，脸上还挂着泪痕。
“青青？你怎么了？”程飞愣住了。
林青青“哇”一声哭出来，扑到程飞身上：“飞飞！隔壁那个讨厌鬼！他太坏了！他拽我辫子！把我头发都拽散了！”
程秋霞听见动静，从厨房出来：“哎哟，这是咋了？青青，快进来，这头发咋整的啊？都擀毡了！”
林青青抽抽搭搭地进屋，程秋霞让她坐下，看了看她的头发。两条小辫子果然都散了，头发乱糟糟的，皮筋也不见了。
“慢慢说，谁拽你辫子了？”程秋霞问。
林青青一边抹眼泪一边说：“就是……就是隔壁那个王大宝！他今天早上在院子里玩，看见我出门，就跑过来拽我辫子！还笑着说‘小辫子真好玩’！我让他松开，他不松，还使劲拽，皮筋就崩飞了，头发全散了！呜呜呜。”
程秋霞皱起眉：“这孩子怎么这么淘气！他家长呢？就没管？”
“不知道，我就看见保姆阿姨在后面抱着小婴儿，看见了也没怎么管，就说了一句‘大宝别闹’，根本没用，”林青青越说越委屈，“我头发散了，他还笑！我捡起皮筋就跑来了…头绳断了…呜呜呜。”
“好了好了，不哭了。”程秋霞拿出手绢给林青青擦脸，“阿姨给你重新扎上。飞飞，去倒点温水来，给青青洗把脸。”
“青青你别哭了，脸要皴了。”程飞倒来了水，安慰着。
林青青洗了脸，情绪稍微平静了点。程秋霞仔细地给她梳头，重新扎了两个整齐的小辫子，还用红毛线给扎了两个蝴蝶结。
“看看，比刚才还好看。”程秋霞说。
林青青照了照镜子，辫子确实扎得很好看，但她还是瘪着嘴：“秋霞阿姨，那个王大宝可讨厌了，老欺负人。之前还往我家门口扔过石子，把我家窗户玻璃都打破了。”
“他爸妈不管吗？”程秋霞问。
“他爸爸好像经常不在家，妈妈……我没见过。”林青青说，“就那个保姆阿姨带着他和一个小婴儿。”
程秋霞摇摇头：“这孩子是欠管教。青青，以后看见他绕着点走，别跟他正面冲突。”
“嗯。”林青青点点头。
程飞在旁边一直没说话，只是看着林青青红红的眼睛和重新扎好的辫子。她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小拳头悄悄攥紧了。
“好了，喝点热水缓一缓，”程秋霞说，“一会儿该迟到了。”
“恩……”
程秋霞目送两个孩子出门上学。路上，程飞突然问林青青：“那个王大宝是咱们学校的吗？长什么样？”
林青青愣了一下：“是，就……普通男孩样啊。比咱俩高一点，瘦瘦的，脸有点黑，眼睛挺大，但是老滴溜溜转，一看就在想坏主意。”
“今天穿什么衣服？”程飞又问。
“今天穿的……蓝色褂子，黑色的裤子，膝盖上有个补丁，不过是方形的，可丑了。”林青青回忆道，“对了，他背的书包是军绿色的，上面还绣了个红色的五角星。”
“他几年级几班的？”程飞继续问。
“三年级二班的。怎么了，飞飞？”林青青疑惑地看着她。
程飞摇摇头：“没什么，就问问。”
到了学校，两人分开去各自的教室。程飞坐在座位上，脑子里还在想着林青青被拽散辫子时哭的样子。她心里那股气一直没消。
课间休息时，程飞没出去玩，而是走到周小兵旁边。
“周小兵。”程飞叫他。
周小兵抬起头：“啊？程飞，啥事？”
程飞从兜里掏出一颗大白兔奶糖，放在桌上：“大白兔奶糖想吃吗？跟你换东西。”
周小兵眼睛亮了：“吃！换啥？”
“你那盒小炸炮。”程飞说。
周小兵犹豫了：“那……那是我攒了好久的…就一颗大白兔啊…”
“再加一颗。”程飞又掏出一颗放在桌上。
两颗大白兔奶糖！周小兵咽了口唾沫。小炸炮虽然好玩，但奶糖可是稀罕物，平时都吃不到。
“行……行吧。”周小兵从书包最里面掏出一个火柴盒大小的小纸盒，打开，里面整整齐齐排着十几根红色的小炮仗，每根比火柴棍粗一点，上面有根绿色的捻子。
程飞接过盒子，看了看，点点头，把两颗奶糖推给周小兵。
“程飞，你要炸炮干啥？”周小兵好奇地问。
“玩。”程飞简短地回答，把盒子装进兜里。
中午放学，程飞没直接回家，她在后面那趟平房找到三年级二班的教室，从后门往里看。
教室里还有几个没走的学生，程飞很快找到了目标——一个穿着蓝色褂子、黑色裤子、膝盖上有方形补丁的男孩，正跟另外两个男孩打闹，笑得很大声。他的课桌洞里有个军绿色的书包，上面有个红色的五角星。
程飞等了一会儿，等那几个男孩准备出门时，她走了过去。
“王大宝。”程飞叫了一声。
那个男孩停下来，看着程飞：“你谁啊？咋知道我名字？”
程飞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有人让我告诉你个事情。”
“啥事？”王大宝扬着下巴，一副不在乎的样子。
“学校东边那个男厕所，你知道吧？”程飞说。
“知道啊，咋了？”
“下午第一节课上课以后，学校老大在那儿等你。”程飞说得很平静，“他让我告诉你，让你自己去，他要跟你‘谈谈’。”
王大宝愣了一下，随即嗤笑：“还学校老大？谁啊？我咋不知道？他为啥找我？”
“不知道。”程飞说，“他就让我传话。还说，你要是不去，他就天天放学在校门口堵你，见你一次打一次。你怕了可以不去。”
王大宝脸色变了变，但还是嘴硬：“我怕他？去就去！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人！”
“嗯。”程飞点点头，转身走了。
下午第一节课上课铃响了。程飞坐在教室里，看着讲台上的老师开始讲课。过了大概五分钟，她举手：“老师，我要上厕所。”
老师看了她一眼：“快去快回。”
程飞出了教室，没有去女厕所，而是快步走向学校东边的旱厕。平时下课人多，但现在是上课时间几乎没人。她先跑到厕所旁边的工具房，那里平时放着扫帚、簸箕之类的。她挑了一把最长最结实的大扫帚，拖到女厕所里，躲在门后观察。|?·??·???.?oo
果然，没过两分钟，王大宝鬼鬼祟祟地过来了，一边走一边四处张望，嘴里还嘀咕着：“什么老大……装神弄鬼……看我打赢你我就是学校的老大。”
他进了男厕所。
程飞等了几秒钟，确认他进去了，这才从女厕所走出来。
男厕所的门是扇木板门，已经有些破旧了。程飞把大扫帚拖过来，卡在门把手上，又找了块砖头垫在扫帚杆下面，让扫帚卡得更死。
做完这些，她掏出那盒小炸炮，又拿出一盒火柴——这是早上从家里灶台上偷偷拿的。她走到厕所的围墙边，仔细听着厕所里面的脚步声辨别方位。
王大宝正站在厕所中间，东张西望，一脸疑惑：“人呢？什么老大？耍我？”
程飞划着一根火柴，掏出整盒小炸炮点燃，那一小把捻子嘶嘶地冒着火星。
她瞄准位置，用力一扔，一整盒点燃的小炸炮，越过墙头，划出一道弧线，准确地落进了旱厕的粪坑里。
“什么玩意儿？”王大宝听见动静，转头看去。
下一秒——
“噼里啪啦！砰砰砰！噼里啪啦！”
十几根小炸炮在粪坑里接连炸响，声音在旱厕狭窄的空间里被放大，震耳欲聋，粪坑里的污物被炸得四处飞溅。
“啊——！”王大宝发出凄厉的惨叫，“什么东西！啊！呸！呸呸！yue~”
他被炸起的污物溅了一身一脸，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往门口跑。可是门被大扫帚从外面顶死了，他怎么推也推不开。
“啊啊！！开门！开门啊！救命啊！”王大宝一边拍门一边尖叫，声音里带着哭腔，“呕——好臭！呕——救命啊！！有没有人啊！！”( )!!!
程飞在墙外听着里面的惨叫声、拍门声和呕吐声，她又等了几秒钟，确认王大宝暂时出不来，这才转身就跑。
她跑得很快，但很小心，尽量不发出太大声音。跑回教学楼，她放慢脚步，调整呼吸，然后走进教室。
“报告。”程飞站在门口。
老师正在讲课，看了她一眼：“怎么去这么久？进来吧。”
程飞走回座位坐下。林青青凑过来，小声问：“飞飞，你去哪儿了？这么久，拉肚子啦？”
程飞侧过头，在林青青耳边用极小的声音说：“我把王大宝炸粪坑里了。”
????林青青瞪大眼睛，用手死死捂住嘴，才没叫出声。她眼睛瞪得圆圆的，看着程飞，“你……你怎么……”林青青压低声音，话都说不利索了。
“我点了一大把小炸炮。”程飞简短地说，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光。
林青青想象着那个画面，实在没忍住，“噗”一声笑出来，又赶紧捂住嘴，肩膀一抖一抖的。
讲台上，老师敲了敲黑板：“咳咳，后面那两个，不许溜号！认真听课！”
林青青赶紧坐直，但嘴角还是忍不住往上翘。她偷偷在桌子下面拉了拉程飞的手，林青青想：【飞飞的手有点凉，一定是吓到了，她害怕还给我报仇，她好勇敢啊！??＞ . ＜ ??】
两个小姑娘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藏不住的笑意。
而学校东边的旱厕里，王大宝还在鬼哭狼嚎地拍门：“开门啊！有没有人！救命啊！呕——臭死了！我的衣服！我的脸！”
他的叫声引来了附近办公室的老师。老师跑到厕所门口，看见门被大扫帚顶着，费了好大劲才把扫帚挪开。
“怎么这是？这扫帚这怎么卡在这了？呕……怎么这么臭？”
门一开，一股难以形容的臭味扑面而来。老师捂着鼻子后退两步，只见一个浑身污物、哭得稀里哗啦的男孩从里面冲出来，差点撞到老师身上。
“老师！老师！有人害我！有人往厕所里扔炮仗！还把门顶住了！”王大宝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
“哎呦卧艹！你别抓我衣服！你掉茅坑啦？”老师看着他那一身狼狈，又闻到那股味道，眉头皱得紧紧的：“你先……先去水管那儿冲冲，这像什么样子，谁干的？你看清楚了吗？”
“没……没看见……”王大宝哭得更凶了，“就听见有人传话，说有人找我……我一进来……就炸了……”
老师叹了口气：“行了行了，先收拾干净再说。你这身衣服……唉，先去办公室，我打电话让你家人送衣服来。”
王大宝被老师带走了，一路上还在抽抽搭搭。这件事很快在学校里传开了，大课间休息时，几乎所有人都在议论。
“听说了吗？三年级那个王大宝，被人炸粪坑里了！”
“真的假的？我怎么听说是王大宝在厕所玩屎被老师抓住了啊？”
“你哪听的啊，谁玩屎那玩意啊，没得玩啦？yue~”
“你别yue啊，我嗓子眼浅，你呕我也想呕。”
“王大宝可是全校出名了，他说是谁干的了吗？咱学校还有这狠人呢。”
“不知道，说是没看见人。听说门都被顶死了，出都出不来，哭的老惨了。”
“哈哈哈活该。让他平时老欺负人。我哥们和我说他老妹和他一个班，那小崽子手老欠了。有可多人想揍他了。”
“别是拉裤兜子不好意思承认，才说是被人关厕所的吧？”
“嘿，我觉得你这个说法才是真的。”
“哈哈哈，羞羞脸多大了还拉裤兜子。”
程飞和林青青听着周围的议论，对视一眼嘻嘻的笑着，都没说话。
放学回家的路上，林青青终于忍不住了，小声问程飞：“飞飞，你不怕吗？万一被发现了……”
“没人看见。”程飞说。
“可是……万一他猜到是你呢？”林青青还是有些担心。
程飞想了想：“他猜不到。他以前也没见过我，他不知道我是谁。”
“也是……”林青青点点头，又忍不住笑起来，“不过真的好解气啊！我去偷偷看了一眼，下午快放学了他来上课的时候，换了一身衣服，但是头发好像没洗干净，还有股味道……你是没看见，他坐在教室里，周围的人都不愿意挨着他坐。哈~”
程飞嘴角微微翘了一下。
“飞飞，你以后可别这么干了，太危险了。”林青青又说，“万一被老师抓到……”
“嗯。你别怕，我不承认谁也不知道。”程飞应了一声。
两人走到岔路口，林青青要回军政大院了。她拉着程飞的手：“飞飞，谢谢你。”
“不用谢。”程飞说。
“明天见！”林青青挥挥手，蹦蹦跳跳地走了。
程飞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摸了摸自己的兜。那盒火柴还在，但小炸炮已经用完了。她想起王大宝在厕所里的惨叫声，心里那口气终于消了。
“我在马路边~捡到一分钱~”她转身往家走，脚步轻快了些。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仿佛还有另一个蹦蹦跳跳的她。
回到家，程秋霞正在做饭。看见程飞回来，随口问：“今天在学校怎么样？”
“挺好。”程飞说。
“青青没事了吧？早上哭得那么伤心。”程秋霞又问。
“没事了。”程飞说，顿了顿，补充道，“她挺高兴的。”
程秋霞没听出话里的深意，点点头：“那就好。要不说小孩子脸五月份的天，说变就变。洗手准备吃饭，今天炒圆白菜。”
程飞去洗手，看着水面倒映的自己，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睛里有点亮亮的东西。她想起林青青捂住嘴偷笑的样子，自己也忍不住抿了抿嘴，呲了呲牙。
饭桌上，程秋霞还在念叨：“那个王大宝，真是欠管教。青青多好的孩子，被他欺负的哭成那样……唉，也不知道他家长怎么教的。要是敢那么欺负你可得回家跟妈告状啊，我非得把那死崽子堵那男厕所揍他一顿！”
程飞埋头吃饭，没接话，怕自己忍不住笑出声。
吃完饭，写完作业，洗漱睡觉。躺在床上的时候，程飞又想起今天的事。她并不后悔，甚至觉得，如果下次还有人敢拽林青青的辫子，她可能还会想办法教训他。
窗外，月亮很亮。程飞闭上眼睛，很快睡着了。梦里，她好像听见很远的什么地方，传来哭声，但很快就被风声吹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