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飞和林青青回到程飞家时，程秋霞还没下班。两人把书包放下，林青青迫不及待地把那袋衣服拿出来，摊在椅子上看。
“飞飞，你说秋霞阿姨会给我补成什么样？我好期待啊，”林青青拿起那条蓝裤子，比划着裤脚破的地方，又拿起她带来的粉色小裙子：“恩，这个补裤子上的花好了。袖口那个补什么好呢？”
程飞正在倒水喝，闻言看了一眼：“都行。”
“哎呀，你什么都说都行。”林青青撅着嘴，“给点意见嘛！”
程飞端着水走过来，看了看裤脚破的地方，又拿起那件浅灰色衬衫，袖口已经磨得发毛，还有个指甲盖大小的洞。
“裤子补花，衣服……”程飞想了想，“补蝴蝶？”
“蝴蝶？”林青青眼睛一亮，“对哦！花蝴蝶好看！可是我家里没有好看的碎花布头。”
程飞走到床边，从床底下拉出一个小木箱。那是程秋霞的针线筐，里面装着各种颜色的碎布、线轴、顶针、剪刀什么的。程飞把箱子打开，让林青青看。
林青青凑过去，翻看着里面的碎布：“这块红的……这块蓝的……这块花布……哇，飞飞，你妈妈有这么多布头啊！”
“嗯。”程飞蹲在旁边，“我妈说，都是平时攒的。”
林青青翻了一会儿，拿起一块莹白色的布，上面有粉色的小花：“这个好看！适合补蝴蝶！”
两人正翻看着，院门响了，程秋霞下班回来了。
“妈。”程飞喊了一声。
“秋霞阿姨！”林青青抱着几块碎布跑出去，“您看！我从您针线筐里找的布！我想用这块白的补蝴蝶，用这块粉的补花，行吗？”
程秋霞放下布兜，看了看林青青手里的布，笑了：“行啊，眼光不错。衣服裤子呢？拿来我看看破成什么样。”
林青青赶紧把裤子和衬衫拿过来。程秋霞接过，仔细看了看破的地方。
“裤脚这儿磨破了，补个花正好遮住。袖口这儿……”她翻看着衬衫袖口，“这儿磨毛了，得把毛边剪齐了再补。这个洞不大，补个小蝴蝶挺合适。”
“太好了！”林青青高兴得蹦起来，“秋霞阿姨，您现在就补吗？”
“现在补也行。”程秋霞说，“正好飞飞和你写作业，我给你补着，你们做功课。”
“嗯嗯！我们去写作业。”林青青用力点头。
程秋霞去洗了手，搬了个小板凳坐在院子里光线好的地方，拿出针线开始干活。程飞和林青青把书包拿出来，趴在桌子上写作业。
林青青写几个字，就抬头看看程秋霞手里的针线；写几个字，又抬头看看。
“秋霞阿姨，您补得真仔细。”林青青忍不住说。
“补衣服就得仔细，不然不好看也不结实。”程秋霞头也不抬，手里的针上下翻飞，“青青，你作业写完了吗？老看我能看出花来？”
林青青吐吐舌头，赶紧低头写字。
她又拿起衬衫，开始补袖口。先把磨毛的边修剪整齐，然后拿出那块白色带粉点的布，剪出一只蝴蝶的形状，比那个破洞大一圈，仔细地缝在袖口上。蝴蝶的翅膀微微张开，还用黑色的线绣出了触须。
林青青在旁边看得眼睛都不眨。
又过了二十多分钟，衬衫也补好了。
程飞安静地写着，偶尔抬头看看妈妈。程秋霞坐在窗前，夕阳的光照在她身上，手里的针拉出长长的线，那画面让程飞觉得心里很安稳。
过了大概半个多小时，程秋霞说：“裤子补好了，来看看。”
林青青立刻扔下笔跑过去。程飞也跟过去看。
只见蓝裤子的裤脚处，破洞已经被一朵嫩粉色的小花覆盖了。小花有五个花瓣，中间还用黄色的线绣了花蕊，针脚细密，补丁边缘缝得几乎看不出来，就像原本就绣在裤子上的一样。
“哇！好漂亮！”林青青拿起裤子左看右看，“比飞飞膝盖上的还好看！”
程秋霞笑了：“那是因为这块布颜色配得好。来，试试衬衫。”
林青青迫不及待地穿上试试。衬衫是长袖，她把袖子挽起来一点，露出补了蝴蝶的袖口。那只粉白色的蝴蝶停在灰色的袖口上，显得特别俏皮。
“太好看了！”林青青对着屋里唯一一面小镜子照来照去，“我明天就穿去学校！让她们都看看！”
程秋霞收拾着针线，说：“这蝴蝶是用你挑的那块布补的，你要是自己有更喜欢的布，以后破了还能换花样。”
“这块就特别喜欢！”林青青爱不释手地摸着袖口的蝴蝶，忽然想起什么，“对了，秋霞阿姨，我家里还有条短裤，我穿小了，但是布料可好了，是浅绿色的。我能拿来吗？说不定以后哪里破了能用那块布补。”
程秋霞点头：“行啊，拿来吧。好布料留着，总有用处。”
“太好了，我妈嫌弃我总存着这些东西，我东藏西掖才留下的。哈哈哈哈，我就说有用吧~”
正说着，院门又被敲响了。程飞跑去开门，门外是李风花。
“风花姨。”程飞叫了一声。
“哎！飞飞！”李风花手里提着个沉甸甸的油纸包，笑眯眯地走进来，“秋霞在家没？”
“在呢。”程飞让开路。
李风花走进屋，看见程秋霞和林青青，笑着说：“哟？这谁啊？”
“这是飞飞同学林青青。你咋来啦？还带着东西呢？”
“阿姨好！我是飞飞的好朋友。”林青青礼貌地问好。
“好好好。”李风花把油纸包放在桌上，“这我让我家那口子瞅着老刘杀猪，正好有新鲜的猪肝，就整了一大扇。我记得飞飞爱吃内脏，血豆腐什么的，就给你拿来了。”
程秋霞赶紧说：“哎呀风花，你自己留着吃啊，老往这儿拿东西干啥！上回带那菠菜还没吃完呢。”
“可别撕吧了，俺家没人爱吃这个！”李风花摆摆手，“铁柱嫌腥，铁蛋也不咋吃。就飞飞喜欢，俺就想着给你们拿来。你可别跟俺客气！”
程秋霞打开油纸包，里面果然是一大扇暗红色的猪肝，看着很新鲜。
“这得不少钱吧？”程秋霞说，“下次别买了，怪贵的。”
“不贵不贵，那才几个钱啊，”李风花说着，从兜里掏出一个小手绢包，打开，里面是几张钞票。她抽出两张五块的，要塞给程秋霞，“秋霞，这个月工资发了，三十五块，俺留了二十五，这十块给你。”
程秋霞愣住了，连连后退：“风花！你这是干啥！快收起来！”
“你听俺说！没这工作我也没这工资拿，”李风花坚持要把钱塞过去，“还有这自行车，你让俺白用，俺心里过意不去！这十块钱，就当是俺买自行车的钱！虽然不够，但俺慢慢给！”
“不行不行！”程秋霞把她的手推回去，“自行车就是给你用的，说什么钱不钱的！你再这样，我可生气了！”
“你生气俺也得给！”李风花脾气也上来了，“秋霞，俺知道你帮俺，可俺不能白占便宜！这年头那好工作多金贵的东西，你说给俺就给了，俺心里感激，可也不能真占便宜没够啊！这钱你必须收下！”
“不行！不行！我就是牵个线，你手艺好自己面上的，那是人家公家的单位，又不是我家。”
“整个县城没有比我手艺好的啦？这没你介绍人家都不带让我进门的，公家门朝哪开我都不知道，你快拿着，不拿着我都燥得慌。”
“那你燥着吧，铁蛋上学还用钱呢，你快拿回去！我要生气了！”
“我也要生气了！就10块钱，你快点的！”
两人推来推去，程飞和林青青在旁边看着，都不敢说话。
“风花，你再这样我真翻脸了！”程秋霞板起脸，“咱俩这么多年的姐妹，你帮我我帮你，不是应该的？你非要给钱，那以后咱就别来往了！”
李风花一听这话，眼圈有点红了：“秋霞，俺不是那个意思……俺就是……就是觉得……”
“觉得啥觉得！”程秋霞语气缓和下来，“你在食堂上班，挣点钱不容易，留着给铁蛋买书本，给家里添置东西，那老泥巴房子换成砖瓦房多好，也不用年年修年年补。自行车你就放心骑，啥时候我急用了，自然去找你要。再提钱的事，我可真生气了。”
“不行，我家三口人都商量好的……”李风花拿着钱，站在那儿，不知道该怎么办。
程秋霞看着她，叹了口气，从她手里抽出一张五块的：“这样，这五块钱我收了，就当是这三手的自行车钱。剩下的你拿回去，以后不准再提这事。听见没？”
“我……”李风花还想说什么，程秋霞眼睛一瞪：“再啰嗦，这五块我也不要了，你现在就把自行车给我推回来，你也别骑了！”
“别别别！”李风花赶紧把剩下的五块钱收起来，“那……那就这样。这五块你收着，以后俺不提了。”
“这还差不多。”程秋霞脸色这才好了，把那张五块钱随手放在桌上，“晚上别走了，在这儿吃饭。猪肝我炒了，正好青青也在，一起吃点。”
李风花摆摆手：“不了不了，俺还得回去吃那爷俩做的饭呢。猪肝你们做着吃，俺这就走了。”
“真不吃？”程秋霞问。
“真不吃，家里饭都做好了。”李风花说着往外走，走到门口又回头，“秋霞，那……那自行车是俺的啦？”
“不是你的是我的，我叫它它还答应呢，”程秋霞笑着翻个白眼，“路上小心点。”
“哎！我走了啊，”李风花这才高兴了，哼着小调走了。
程秋霞关上门，回头看见程飞和林青青还愣愣地看着她，笑了：“看啥看？作业也完了没有啊？我要做饭啦。”
林青青小声对程飞说：“飞飞，你妈妈和风花阿姨感情真好。恩？飞飞你咋流那么多口水啊？”
“啊……???”程飞吸溜着口水点点头，刚才妈妈和风花姨推搡的时候，有着急、生气、还有互相心疼的感觉。但现在，只剩下猪肝的血腥气吸引着她，“妈……饿……”
“这就做好了，哎妈呀！快擦擦你那口水，都拉丝了。”
程秋霞在程飞吸溜口水的伴奏下做饭。她把猪肝洗了，切成薄片，又从菜园子里摘了把青椒，切成丝。锅里倒油，烧热了，把猪肝倒进去快速翻炒，再下青椒，加酱油和一点糖，很快一盘爆炒猪肝就出锅了。
她又做了个西红柿鸡蛋汤，热了几个馒头。
吃饭的时候，林青青尝了一口猪肝，眼睛亮了：“秋霞阿姨，这个好吃，嫩嫩的还不腥！”
“新鲜猪肝是这样的，炒猪肝就得火大，快炒，不然就老了。”程秋霞给她夹了一筷子，“多吃点。”
程飞埋头吃猪肝，她确实喜欢内脏，滑滑的，嫩嫩的。
“飞飞，你慢点吃。”程秋霞看着女儿狼吞虎咽的样子，笑着摇头，又对林青青说，“青青，你尝尝这个青椒，也好吃。”
林青青吃了一口青椒，脆生生的，带着猪肝的香味：“好吃！秋霞阿姨，您做饭比我家的刘阿姨好吃多了。”
“那是你吃惯了刘阿姨做的。”程秋霞说，“各人有各人的做法。”
吃完饭，天已经黑了。程秋霞收拾碗筷，程飞和林青青帮忙擦桌子。
“青青，你今晚还在这儿住吗？”程秋霞问。
林青青摇摇头：“不了，秋霞阿姨，我爸爸应该回来了，我回去住。明天早上我来找飞飞一起上学。”
“行，那我送你回去。”程秋霞说。
“不用不用，我自己能回去，不远。”林青青说。
“天黑了，还是送送吧。”程秋霞坚持。
三人一起出门，把林青青送到军政大院门口。站岗的士兵换了人，但还是认识林青青，看有大人陪着，点了点头。
看着林青青进了院子，程秋霞才拉着程飞往回走。
路上，程飞突然问：“妈，风花姨为什么非要给钱？”
程秋霞叹了口气：“你风花姨啊，不想占别人便宜。她觉得自行车金贵，白用心里不踏实。这工作发的工资又高，没发工资前心里没底，这工资发到手了又觉得烫手。其实啊，朋友之间，哪能算那么清楚？当初我回来没多久老人就没了，不是没声音说周家绝了根…怨我没生个孩子…算了不说这个。她帮我的时候，也从没想过要回报。”
程飞仰着头看程秋霞突然失落下来的表情。
程秋霞摸了摸她的头：“等你长大了就明白了。有时候，欠人情比欠钱还让人心里不踏实。”
回到家，程秋霞让程飞洗脸刷牙准备睡觉。程飞躺在自己的小床上，想着今天发生的事，她闭上眼睛，很快睡着了。
程秋霞坐在灯下，拿出李风花给的那五块钱，看了半天，叹了口气，小心地收进抽屉里。她知道，以李风花的脾气，以后肯定还会想办法补偿。这就是她这个老姐妹，虽然有时候倔，但心地实在单纯。
窗外，月亮升起来了，照着小院的菜园子，照着她掏出的结婚证，风儿带走了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