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部长强忍着内心的震动与怒火,用尽可能温和的语气对林晓薇说:“孩子,你先别急,照顾妹妹要紧。这里的事情,叔叔们来处理。”
“我向你保证,今天之内,一定会有人去帮助你和你妹妹。现在,你先回去照顾妹妹,好吗?”
他的话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和真诚的关怀,让几乎被悲伤和绝望淹没的林晓薇找到了一丝依靠。
她哽咽着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几乎是虔诚地将那枚一等功奖章重新用红布包好,放回书包最内侧的夹层,仿佛那不是一块金属,而是父母留给她最后的、沉甸甸的念想和灵魂的锚点。
她用手背胡乱地擦了擦眼泪,对着陈部长和几位领导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紧紧抱着那个旧书包,像一只受惊的小鹿,踉跄着穿过食堂里逐渐注意到这边异常而投来好奇目光的人群,飞快地离开了。
望着女孩消失在食堂门口那单薄而仓皇的背影,陈明远部长久久没有说话。食堂这一角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周校长和几位学校领导粗重而忐忑的呼吸声。
周围的喧嚣似乎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开,显得遥远而不真实。
终于,陈部长缓缓转过身,他的脸上已经看不到丝毫之前的温和与儒雅,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近乎实质的严厉。他没有看周校长,而是对身边的秘书沉声道:
“通知视察组所有成员,以及学校党委班子成员、学生处、教务处、后勤集团主要负责人,半小时后,在学校行政楼第一会议室集合,召开紧急会议。”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铁,砸在周海涛的心上。周校长脸色灰白,嘴唇嗫嚅着还想解释什么:“陈部长,这件事我们确实有疏忽,我们一定深刻检讨,立刻……”
“检讨?”
陈部长猛地打断他,目光如电,直刺周校长。
“周海涛同志,这仅仅是一句疏忽、一句检讨就能搪塞过去的吗?一个为国捐躯的一等功臣的遗孤!一个同样牺牲在岗位上的军医的子女!在我们的大学食堂里,靠着五毛钱的米饭和免费的汤水度日。”
“因为所谓的班干部更需要这种荒谬的理由,被剥夺了应得的补助!这是什么性质的问题?”
“这是严重的失职!渎职!是对英烈鲜血的亵渎!是对最高指挥中心和政务院政策的公然违背!”
他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敲打在在场每一个人的心上。
随行的教育部官员、学校的领导们,无不面色凝重,低头不语。
他们都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已经远远超出了一般的工作失误范畴。
“立刻去核实林晓薇同学的全部情况!家庭背景、父母牺牲的具体情况、入学以来的表现、申请助学金的全部流程、班主任和相关经办人的说法!我要在开会前看到最初步的报告!”
陈部长对秘书下达了不容置疑的命令,然后不再理会面如死灰的周校长,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
他的背影,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怒火和必须要彻底解决问题的决绝。
与此同时,林晓薇正心急如焚地往“家”里赶。
她的“家”,是位于学校附近老旧城区的一间狭小出租屋,阴暗、潮湿,租金是这一片最便宜的。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混合着霉味和药味的气息扑面而来。
房间里光线昏暗,只有一张破旧的木板床,一张摇摇晃晃的桌子,和一个小煤炉。
床上,一个看起来只有七八岁、面色潮红、嘴唇干裂的小女孩正蜷缩在单薄的被子里,不时发出难受的呓语。
这就是她的妹妹,林晓雯。
“雯雯,姐姐回来了。”
林晓薇快步走到床边,伸手摸了摸妹妹的额头,触手一片滚烫。
她的心猛地揪紧了。高烧还没退!
“水……姐姐……我想喝水……”晓雯迷迷糊糊地呢喃着。
林晓薇赶紧倒了一杯温水,小心翼翼地将妹妹扶起来,一点点喂她喝下。
看着妹妹虚弱不堪的样子,听着她粗重的呼吸,林晓薇的心如同被针扎一般疼痛。
她带来的那点退烧药似乎根本不起作用。
“姐姐……”
晓雯喝过水,似乎清醒了一点,睁着无神的大眼睛看着林晓薇,声音细弱。
“我好难受……爸爸……妈妈呢?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
“我好想他们……上次我过生日,妈妈说……下次生日,要给我买一个……好大的奶油蛋糕……上面有草莓的那种……”
女孩断断续续的话语,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林晓薇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她紧紧抱住妹妹滚烫的小身子,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涌出。
她记得,母亲牺牲前,最后一次离开家时,还笑着捏了捏晓雯的脸蛋,答应她下次生日一定陪她过。
父亲更是早在晓雯还不记事的时候,就已经牺牲在了遥远的边境线上,连一张像样的全家福都没留下。
“雯雯乖,爸爸妈妈……他们去执行很重要的任务了,要去保护很多很多人……”
林晓薇的声音哽咽着,重复着那套连她自己都无法再相信的谎言。
“他们……他们过年的时候,一定会回来看我们的……一定……”
“真的吗?”
晓雯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微弱的光亮,但随即又被病痛带来的迷糊所取代。
“姐姐……我最喜欢你了……你不要哭……等我好了,我也去打工……帮姐姐……”
妹妹懂事的话语彻底击溃了林晓薇的心理防线。
长期的营养不良、高强度学习和打工的疲惫、照顾妹妹的压力、今日在食堂被揭开伤疤的屈辱与委屈……所有积压的情绪在这一刻如同火山般爆发出来。
她抱着妹妹,失声痛哭。
“我不要了……我什么都不要了……”
她看着被自己放在枕边那个小小的红布包,那是她刚才情急之下拿出来,还没来得及收好的奖章和一直妥善保管的烈士家属证(一个小本子)。
她对着那象征着无上荣耀却也代表着无尽伤痛的一等功奖章,哭喊道:“我不要你的奖章!我只要爸爸妈妈能回来!我只要他们能回来看看雯雯!我只要雯雯能健健康康的!把爸爸妈妈还给我啊!”
凄厉的哭喊在狭小破败的房间里回荡,充满了绝望和无助。
奖章冰冷的金属边缘在昏暗光线下反射着微弱的光,像是在无声地回应着这撕心裂肺的呼唤。
不知哭了多久,林晓薇的情绪才稍稍平复。
妹妹晓雯又在高烧中昏睡过去,小脸上满是痛苦。
林晓薇看了看仅剩的余额,连最便宜的治疗感冒发烧的药品都买不起了。
去医院?
那更是她想都不敢想的天文数字。
绝望之中,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微弱的光点,在她脑海中闪现。
她记得,街道和学校的宣传栏里都贴过标语——“不让英雄流血又流泪”、“烈士家属有困难,找组织,找军队”。
以前,她总觉得那是很遥远的事情,她不想给组织添麻烦,总想着靠自己撑过去。
但现在,妹妹的病不能再拖了,她已经被逼到了绝境。
她看着那枚一等功奖章和那个印着国徽的烈士家属证。
这是父母用生命换来的,是他们家最珍贵,也是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凭证”。
一个近乎疯狂的想法在她心中滋生:她不奢求别的,她只希望,能用这枚奖章,或者这个证件,去换一些能救妹妹的药品。
哪怕只是几片退烧药,几包冲剂也好。
她不知道具体的流程,不知道该去找哪个部门,是武装部?还是民政局?或者是别的什么接待处?她一个普通学生,根本搞不清楚这些机构的门朝哪开。
她只知道一个地方——军营。
在她朴素的认识里,军人,是像她父亲一样的人,是值得信赖的,是保家卫国的,也应该是会帮助烈士遗属的。
她并不知道,她所知道的那个位于城市边缘、靠近港口的军营,并非她父亲生前服役的陆军部队,而是一个海军潜艇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