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帅府的檀香浓得发腻,缠上燕窝的甜气,钻进人鼻子里都发堵。
铺在软榻上的西域狐裘油得能蹭下脂来,毛梢粘着细碎的点心渣,泛着令人作呕的光泽。
墙壁上的名家字画被熏得发暗,却依旧被鎏金画框衬得张扬;
案上的鎏金茶具烫得能烙手,茶汤晃出的光晕里,都飘着铜臭的影子。
涩军斜歪在榻上,肚子堆成三层肉褶,脸上油光比鎏金还亮,显然是纵欲与贪食养出的虚浮。
他捏着翡翠勺的指节短粗,勺沿刮过瓷碗时“叮”一声轻响,莹白燕窝顺着勺边往下淌,滴在描金碗里溅起细小的甜浆,那安逸劲儿,刺得人眼疼。
“哐啷——哐啷——”
院外的甲胄碰撞声突然炸响,像惊雷滚过油毡,瞬间戳破了满室的奢靡。
涩军的手猛地一抽,翡翠勺险些从指间滑掉,滚烫的燕窝溅在他虎口上,烫出红印,他却像没知觉似的,脖子往前探着,一双小眼睛瞪得溜圆。
府门被北凉军撞开时,木屑飞溅到阶下,“噼啪”砸在青石板上,陆云许的银白铠甲先探进来,甲片上还沾着北境的霜气,冷得反光。
他手持弑师枪,玄铁枪身擦过门槛,“公道不灭”的铭文被日光淬得发亮,像要扎进这满是污秽的府邸里。
玄铁长枪列成的林子里,寒芒齐刷刷指向内堂。
涩军看着陆云许一步步走近,银白甲片上的纹路都看得清——
那是北境将士用命换来的军功刻痕,比他的鎏金茶具重百倍。
“诸、诸位这是……”
他强扯出笑,翡翠勺“当”地磕在碗沿,汤汁洒了一桌。
指尖不自觉攥紧了锦袍,布料被拧出褶皱,指节泛白得像泡过冷水,声音里的颤音藏都藏不住。
他不敢看陆云许的眼,那里面的冷意比北境的冰原还刺骨,脑海里全是与付弓虽分赃的画面:
冬衣换次品时的窃喜,私藏凝神丹时的盘算,账册上改数字的笔尖,每一笔都像刀,架在自己脖子上。
付弓虽坐在旁侧的太师椅上,绣金锦袍洗得发旧,衬得他脸色更憔悴。
他比涩军稳,缓缓站起身时,腰杆还试着挺了挺,解佩剑的手指有些抖,剑身擦过剑鞘,发出“噌——”的闷响,像憋了多年的叹息。
佩剑掷在地上的脆响,在死寂的屋里炸开,惊得涩军浑身一哆嗦。
“本帅早知有今日。”
他声音平得像古井里的水,却在低头时,眼角的皱纹里沁出一滴浊泪,顺着脸颊往下滑,砸在衣襟上,洇开一小片深色——
他不是不怕,是悔,悔当初没拦住涩军的贪,更悔自己没守住那点武将的本分。
“我们是按规矩办事!”
涩军被付弓虽的“认怂”逼急了,猛地从软榻上弹起来,锦袍下摆扫过案上的鎏金茶杯,杯子晃了晃险些倒。
他双手乱挥,像在赶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军饷有章程,军需有流程,凭什么说我们贪腐?”
话喊得响亮,额角的汗却顺着油光往下淌,滴在狐裘上,晕出一小片湿痕。
他的眼神飘来飘去,一会儿瞥账房的方向,一会儿扫门口的士兵,唯独不敢碰陆云许的目光——
那目光里的清明,照得他满身罪孽无处藏。
陆云许往前迈了一步,弑师枪的枪尖在青石板上拖出长长的浅痕,“刺啦”声像在刮掉这府邸的污秽。
银白甲片随着动作轻响,霜气从甲缝里渗出来,驱散了满室的甜腻。
他停在涩军面前,比对方高出一个头,阴影罩住那臃肿的身子,眼神冷得像北境的万年冰:
“规矩是盾,护的是啃冻麦饼守城门的弟兄,是断了胳膊还握枪的伤兵——不是你们裹着贪腐、藏着黑心的裹尸布!”
每一个字都砸得实,震得涩军耳朵嗡嗡响。
他抬手一挥,身后的士兵立刻上前,一叠账册“哗啦”砸在地上,纸页散开,墨字被日光映得刺眼。
“去年冬,三万件冬衣换成粗麻次品,扎得弟兄们后背流血,你们把好衣卖了二十万两;凝神丹私藏半数,黑市上论颗卖,十七个伤兵熬到断气都没等到药;军粮虚报五万石,差额全堆进你们的私库。”
陆云许的枪尖点在账册上。
“这些,也是‘照章执行’?”
“轰”的一声,北凉军将士齐齐上前一步,甲片碰撞声震得屋顶灰簌簌往下掉。
涩军的脸瞬间白成纸,双腿一软,若不是身旁侍卫架住,早瘫在地上。
他看着账册上自己画的圈、签的字,看着士兵们眼里烧得旺的怒火,终于闭了嘴——
那些他用来遮羞的“规矩”,早被他的贪婪泡烂了,连他自己都骗不过去。
付弓虽闭着眼,泪水顺着皱纹往下淌,滴在胸前的锦袍上,晕开深色的印子——
他想起那些送来求药的伤兵家属,想起北境老妇塞给他的热薯,每一件都像巴掌,抽得他心发疼。
“锁了!”
陆云许一声令下,玄铁锁链“哗啦”出鞘,冰凉的铁环勒进涩军和付弓虽的皮肉,带来刺骨的疼。
涩军还在挣扎,嘴里碎碎念着“我没错”“是规矩允的”,声音细得像蚊哼,在满室肃杀里格外可笑。
付弓虽没动,任由锁链缠上手腕,只是最后看了一眼墙上的军图——
那上面的北境防线,曾是他用命守过的地方,如今却成了他的罪证。
阳光从府门缺口涌进来,落在地上的翡翠勺和佩剑上。
翡翠勺沾着燕窝残渍,油光尽褪,像块普通的石头;
那柄陪了付弓虽十年的剑,躺在冰冷的地上,剑鞘蒙尘,再也映不出当年披甲上阵的荣光。
元帅府的奢华像被戳破的泡,碎得彻底。
陆云许转身往外走,弑师枪的枪尖依旧泛着寒光,枪身铭文“公道不灭”与日光撞在一起,亮得耀眼。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天道宫的阴影还在,贪腐的根须还没拔净,但他看着身后列队的将士,看着远处军营飘起的炊烟,掌心攥得更紧——
他有枪,有符,有这颗守定清明的心,总能把北境的阴霾,一寸寸扫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