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岛“新津营”的指挥所内,气氛凝重如铁。海风穿过原木缝隙,吹得墙上那幅日渐丰富的“阿留申群岛勘测草图”沙沙作响。炭盆里的辉光石散发着稳定而略显苍白的光,映照着围坐桌旁的每一张面孔。
龙一坐在上首,手指无意识地轻叩着粗糙的木桌桌面。他的面前摊开着两份海图:一份是离京时天启皇帝亲授的、标注着理论航线和“新大陆”大致方位的坤舆万国全图摹本;另一份,则是徐霞客带领地理小组,结合近半月探索成果,艰难绘制的“阿留申群岛”已知部分草图。
草图上,一条由大小岛屿构成的锁链,自西向东蜿蜒。西端延伸向未知,标注着“疑似通往亚细亚?”;东端,在探索队抵达的最远处,画着一个醒目的问号,旁边小字注着“大洋深阔,岛屿渐稀”。
所有人都到齐了:永昌侯徐霞客抚须沉吟;张献忠抱着臂,眉头拧成一个疙瘩;张小凡、李世敏、林锦杰三位舰长正襟危坐;十名龙语者内监静立角落,如同影子。
“人都齐了。”龙一开口,声音在寂静的木屋里格外清晰,“今日所议,关乎舰队生死,关乎使命成败。是继续向东,深入大洋,寻找陛下所指的新大陆直接登陆点;还是改变计划,沿着我们脚下这条……‘岛链’,向东探索?”
他目光扫过众人:“畅所欲言。”
“这还用议?”张献忠第一个炸了,蒲扇大的手掌“砰”地拍在桌上,震得海图一跳,“当然是继续向东!陛下旨意明确,直航新陆!咱们千辛万苦跑到这鬼地方,不就是为了登陆开疆?守着这串破岛子跳来跳去,算怎么回事?憋屈!”
他瞪着徐霞客:“侯爷,您那‘陆桥’猜想听着玄乎,可证据呢?就几个破陷阱、几堆烂石头?万一这岛链到头是断的,或者兜个圈子又绕回去了,咱们时间、补给全搭进去,哭都来不及!”
徐霞客并不动怒,缓缓道:“张将军稍安。陛下旨意,自然是金科玉律。然,旨意中亦有‘相机行事’、‘因地制宜’之训。当下情势,与离京时预设,已然不同。”
他指向草图:“其一,舰队经风浪、迷雾、巨兽、疾病连番打击,船只需彻底检修,人员需长期休整,非此岛链提供之避风港、淡水源、猎物场不可。强行深入大洋,若再遇风暴或漫长无着陆之旅,恐有倾覆之危。”
“其二,”他手指向西,“世敏将军西探五日,岛屿连绵不绝。而向东,小凡将军探得,不过三百里,岛屿便稀疏,直面浩瀚重洋。孰易孰难,一目了然。”
“其三,”徐霞客目光炯炯,“陛下曾提及‘阿留申’之名,又言此乃两洲之‘锁链’。若此链为真,则循链而行,步步为营,建立补给,稳扎稳打,方是万全之策。纵链尾不在新陆,亦必距之不远,可作跳板。反之,若弃链而投茫洋,则是以己之短,搏天之怒。”
李世敏沉吟道:“侯爷所言在理。未将西探,虽未至尽头,然岛屿相连,海况相对平稳,可沿途补给。且……确实发现人迹。既有人能沿此链生存,我大军循迹而行,成功把握大增。”
张小凡则更谨慎:“然东向虽是深海,却直指陛下所示方位。若岛链蜿蜒,耗时必久。粮秣弹药,虽得补充,终有尽时。久则生变。”
林锦杰年轻,跃跃欲试:“未将以为,侯爷‘陆桥’之说若成真,其功不下于发现新陆!此乃通天之径!循链而东,既可探明此径,又可最终抵达新陆,两全其美!”
众人争论不休。张献忠坚持直航,认为拖延可能错失时机,且不符合“皇命”;徐霞客、李世敏主张稳妥,沿链探索;张小凡担心补给和时限;林锦杰着眼于长远战略价值。
龙一静静听着,手指在海图上来回移动。众人的顾虑他都明白。直航,风险巨大,但若成功,则是奇功。沿链,稳妥安全,更能验证皇兄的惊世猜想,开辟一条可持续的通道,但时间成本未知,且存在链断或方向错误的可能。
他想起了离京前,皇兄密室中的嘱托:“求桂,此去万里,朕予你临机专断之权。新陆要找到,但人,更要带回来。事有不可为,当以保全元气为要。朕要的,是一条能走通、可复制的路。”
一条能走通、可复制的路……
龙一目光骤然坚定。他抬起头,争论声渐渐平息,所有人都望向他。
“诸位,”龙一开口,声音不高,却斩钉截铁,“陛下予我重任,是开拓,而非赌博。五千将士性命,帝国菁华所系,不容有失。”
他站起身,手指重重点在草图东端:“直航大洋,固然可能速达,然希望渺茫,风险莫测。我等已偏离预定航线,补给精力皆已折损,不可再行险着。”
手指沿那条岛屿链缓缓向东移动:“而此链,天赐我也!有岛,则有水,有食,可修整,可补给。步步为营,稳扎稳打。徐先生‘陆桥’之论,纵只有五成可能,亦值得一探!若成,则为大明,为后世,开万世通途!其功,岂在登陆一隅之下?”
他看向张献忠:“献忠勇悍,欲建奇功,此心可嘉。然为将者,当知‘以正合,以奇胜’。此刻,稳扎稳打,沿链东行,便是‘正’。待我等于链尾立稳脚跟,休整完毕,锐气复振,再图登陆开拓,方可称‘奇’!”
张献忠张了张嘴,想反驳,但看到龙一不容置疑的眼神,最终闷哼一声,抱拳道:“末将……遵令!”
龙一点头,决然道:“传令:全军以‘希望岛’为基业,彻底修缮船只,囤积物资。同时,派遣精干小队,向东、向西做延伸探索,尤其向东,需探明下一段链岛情形及海况。待准备就绪,全军沿此阿留申岛链,向东跳跃航行!每一步,皆需建立临时锚地,补充淡水食物,绘制详图。遇土着,谨慎接触,以探查为主,非迫不得已,不得动武!”
他看向徐霞客:“徐先生,绘制详图、记录风物、研判航线,赖您之力。”
看向张献忠:“献忠,沿途狩猎、警戒、应对突发,由你总责。”
看向三位舰长:“船只航行、队形、补给调度,务必万全。”
最后,目光扫过那十名内监:“与土着接触,沟通之事,烦劳诸位公公。”
“末将(臣等)遵命!”众人齐声应诺,再无异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