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霞客关于“岛屿陆桥”的大胆猜想,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在远征军高层中激起了巨大的波澜。
希望岛上原本按部就班的休整生活,也因此被注入了一种全新的、探索未知的紧迫感。
如果这条蜿蜒向西的岛链真的连接着亚洲与新大陆,那么确认它的走向、性质乃至终点,其战略价值将无法估量。
连日来,新津营地的核心区域,那座用原木和帆布搭建的指挥所内,灯火常常亮至深夜。
大幅的桑皮纸铺在简陋的木桌上,徐霞客带着他的地理小组,夜以继日地汇总着各支探索队带回的信息,试图拼凑出这片陌生海域的真实面貌。
龙一(朱求桂)几乎每日都会来到这间充满墨香和草木清气的“作战室”,听取最新的勘探进展。张献忠、张小凡、李世敏、林锦杰等将领也时常聚集于此,对徐霞客勾勒出的初步地图品头论足,气氛热烈中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
“徐先生,依您看,这岛链一路向西,最终会通向何处?莫非……真是我大明辽东之外的苦兀之地(指库页岛及黑龙江入海口一带)?”
张献忠性子最急,指着地图上那条不断向西延伸的虚线,粗声问道。他难以想象,这一串看似荒芜的岛屿,竟可能与他们熟悉的故土相连。
徐霞客捻着胡须,目光深邃地凝视着地图,缓缓摇头:“张将军,目前线索尚少,难以断言。不过,根据这几日观测星辰,比对陛下所赐的《坤舆万国全图》残本,老夫发现,我等所处纬度,似乎比辽东乃至北海省(北海道)都要高出许多。”
他拿起一支炭笔,在地图上方空白处大致画了一条线:“若以北辰星高度粗略测算,我等现处之纬度,恐与漠北草原以北的极寒之地相仿,甚至……可能更高。”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比漠北更北?那是何等苦寒荒凉之所!《山海经》中所述的“北海之外,有冰夷之国”的传说,不由自主地浮现在一些读过书的人脑海中。
“如此酷寒之地,竟有如此绵长的绿岛?”林锦杰年轻的脸庞上写满了不可思议。希望岛虽然寒冷,但针叶林、灌木丛生,生机勃勃,与想象中万里冰封的景象相去甚远。
“此乃洋流之伟力也。”徐霞客解释道,“探索队回报,岛屿南侧海域,水温相对较高,且有股暖流自西南而来,沿岛链流向东北。正是这股暖流,调和了此地气候,使得岛屿虽处高纬,却能孕育生机。
反之,岛屿北侧,则寒流汹涌,波涛险恶。陛下曾言,大洋有寒暖流交汇,造化之奇,由此可见一斑。” 他对天启皇帝朱啸的博学愈发敬佩。
正在这时,负责向东探索的张小凡和向西探索的李世敏几乎同时回到了指挥所。两人带回的信息,进一步印证并深化了徐霞客的猜想。
张小凡禀报:“将军,侯爷,末将带队乘快船向东探索三日。发现东边岛屿逐渐稀疏、变小,最终百余里外,便是一望无际、波涛汹涌的浩瀚大洋,其势远非日本海或黄海可比。
洋流也转为自东向西,风力强劲,恐不宜航行。” 这说明了希望岛链并非孤立于大洋中心,其东面很可能就是广阔的太平洋主体。
李世敏的汇报则更令人振奋:“末将向西探索五日,沿途岛屿连绵不绝,大小不一,但走向清晰,始终指向西南偏西方向。
最远望见之岛,轮廓依然清晰,绝无中断迹象。且越往西,似乎岛屿规模越大,山势也愈发高耸。此外,末将在最西端登陆一小岛,发现了一些……人类活动的痕迹。”
“人类痕迹?”龙一目光一凝,“是何痕迹?莫非是土人?”
李世敏摇头:“并非大型村落。只是一些残破的……捕鱼陷阱的木桩,风格古朴,绝非中原或东瀛制式。还有些被海鸟栖息的石堆,形状奇特,似有规律。另外,在沙滩上发现了几处篝火余烬,看来年代已十分久远。”
这个消息让指挥所内一阵骚动。有人类痕迹,哪怕再原始,也证明这片看似与世隔绝的岛屿,并非真正的无人之境!
这极大地支持了“陆桥”猜想——既然有人能在此生存、迁徙,那么岛屿链连接大陆的可能性就大大增加了。
徐霞客更是激动地站起身,来回踱步:“捕鱼陷阱?石堆?篝火余烬?妙极!妙极!此乃活生生的证据!证明确有先民沿此岛链迁徙、渔猎!此岛链,绝非天堑,而是通途!”
他快步走到地图前,拿起炭笔,在那条向西的虚线上重重一点,然后划了一个大大的问号,看向龙一,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将军!结合星辰定位、洋流走向、地理脉络乃至此次发现的人类痕迹,老夫有七成把握可断定,此岛链,绝非寻常群岛!它极有可能便是陛下曾于秘录中提及、却语焉不详的……‘阿留申群岛’!”
“阿留申群岛?”众人皆是一愣。这个名字对他们来说,完全陌生。只有龙一目光微动,他似乎隐约在皇兄的书房中,某本极其古老的、标注着奇怪符号的世界地图册的角落,见过这个模糊的音译地名,旁边还标注着“连接亚细亚与亚美利加之锁链”的小字。当时他只以为是荒诞传说,没想到……
“徐先生,陛下当真提过此地?”张献忠迫不及待地问。
徐霞客重重点头:“陛下学识渊博,贯通古今中外。老夫曾有幸聆听陛下论及寰宇地理,陛下言道,在极东苦寒之海外,有一串由火山与冰蚀形成的岛屿,状如弯弓,横亘大洋,是为亚细亚与亚美利加两片广袤大陆之间天然之桥梁,其名……似作‘阿留申’!陛下当时亦叹,此乃推测,未见实证。如今看来……陛下真乃神人也!吾等此刻,恐怕正站在这传说中的‘桥梁’之上!”
指挥所内一片寂静,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和炭火盆里木柴燃烧的噼啪轻响。皇帝陛下多年前的一句推测,竟然在此刻,由他们这群远离故土万里的人,找到了现实的印证!这种跨越时空的呼应,带给众人的震撼,无以复加。
龙一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如果这里真是阿留申群岛,那么徐霞客的“陆桥”猜想就极可能是真的!他们不仅找到了通往新大陆的路径,更验证了皇兄那超越时代的智慧!
“此事关系重大,需进一步确认。”龙一沉声道,目光扫过众人,“当务之急,是派遣更得力的探险队,携带足够补给,向西做更长距离的探索。重点查明:一,此岛链是否真的连绵不绝,最终连接大陆?连接的是哪片大陆?是亚细亚,还是……亚美利加?二,此地是否有土着居民?其文明程度如何?是敌是友?”
“末将愿往!”张献忠第一个站出来,摩拳擦掌,“老子倒要看看,这‘桥梁’尽头,到底是何等光景!”
张小凡和李世敏也纷纷请命。
龙一略一沉吟,道:“探索之事,需谨慎。世敏,你对西线已有了解,此次仍由你带队,增派两艘快船,携足两月补给,向西探索至补给极限或确认连接大陆为止。
沿途详细绘制海图,记录风土人情,但切记,非到万不得已,避免与土着冲突。献忠,你部做好接应准备,同时加强营地防御和狩猎,确保物资充足。”
“末将遵命!”李世敏和张献忠齐声领命。
会议散去,龙一独自走到指挥所外,望着港湾内已修复大半的舰队和远处连绵的雪山,心潮澎湃。阿留申群岛……如果这里真是,那么他们不仅绝处逢生,更是撞上了一个足以改变帝国乃至世界格局的巨大发现。
皇兄的远见,再次得到了印证。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的千里传音符,一股将这天大好消息即刻禀报的冲动涌上心头,但最终还是按捺住了。证据尚不充分,等李世敏的西探有了确凿结果,再禀报不迟。
希望岛上,休整与探索并行的日子继续着,但每个人的心中,都多了一份沉甸甸的期待与历史的参与感。
他们脚下踩着的,可能不仅仅是避风港,更是一把开启新世界大门的钥匙。而李世敏即将带领的向西探索,将决定这把钥匙,最终能打开怎样的宝藏。
阿留申群岛的迷雾,正在被一点点拨开,但更大的谜团,或许就在那西南方向,岛屿链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