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智信二人一路行，一路窃窃私语。但是，由于尾随保持的距离较远，即使李凌霄耳力再好，还是没有听到他们到底说了什么。
二人一直行到山门外才分手道别。罗智信骑马而去，那位老和尚折返身回了寺庙。
李凌霄记下了老和尚的居处，随后又闲逛了一会儿。看看天光近午，便返回了离人巷。
李凌霄没有想到，在离人巷的洛阳分堂，有一个人一直等着他，且一等就是两个时辰。这个人便是冯道。
冯道孤零零一个人坐在大厅里，发髻略为蓬松，显得落寞、凄凉又沧桑。在这个分堂里，阿克是与冯道比较相熟的。但是，阿克平素里是一个不喜言谈的闷葫芦，特别是与不甚熟识之人，更少攀谈。因此上，偌大一个洛阳分堂，竟然没有一个人陪着冯道。
“冯大人，您怎么突然造访？”李凌霄见到冯道，甚是惊讶，心想：“难道他知道了昨晚之事？”
看到进来一个虬髯汉子，直接与自己打招呼，冯道颇为诧异。于是，凝眉盯着李凌霄看。看了两眼，他左思右想，确定来人面生，并不熟识。但是，听声音，又似曾熟悉。
“你是——”冯道疑惑地问。
“哦，冯大人，在下李凌霄。因为出外办事，进行了简单易容。”李凌霄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易容。
从冯道的这一问，李凌霄心里还是对木婉秋的易容术比较佩服的。毕竟自己与冯道已经接触过几次，站在他面前，他竟然一时没有认出来。
“怪不得听声音耳熟。李盟主，你这一易容，即便长街相遇，老夫都不敢相认。你们江湖人士，真是奇巧之术甚多啊。老夫刚才还在想，你被全城通缉，怎么还胆敢出外？原来如此。”冯道笑着说道，亦是释然。
“让冯大人您见笑了。您公务繁多，所为何来？”李凌霄试探着问。他不确定冯道是否知道昨晚之事。
“李盟主，老夫前来，是有事相求。”冯道站起身，拱手深施一礼。
李凌霄赶紧扶住说道：“冯大人，您这是折煞在下了。在下还没有来得及感谢您的恩德。”
“谢老夫何来？”冯道诧异地看着李凌霄。
“洛阳城上上下下，都在通缉在下。您知道在下便住在这离人巷，却始终没人前来骚扰，定是您在背后护佑着在下。在下自当感怀谢过。”说着，李凌霄深施一礼。
“李盟主，既然话说到这里，老夫有三事不明，还望如实相告。”
“冯大人，在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第一件事，李元硕的二公子可与你仇怨？”
“没有。”
“那为何要杀他？”
“因为李洪其罪有二。第一桩，他在沁州欺凌无辜女子，令其赤裸身子游街，简直禽兽不如。他的恶行被故人看到，便从沁州追杀到洛阳。第二桩，为了两个炊饼，他逼迫一个无辜母亲杀了自己的儿子，且是剖腹，令人发指。在下恰逢其会，便出手驰援，帮人杀了李洪。那李洪恶贯满盈，当死。”李凌霄愤然说道。直到此刻，李洪虽死，但说起他的这些恶行，李凌霄仍然愤愤不已。
“与外界传闻不差。老夫对这个李洪的所作所为，多少略有耳闻，他当死，必死。”冯道竟然没有详细问询这两桩罪行，便果断说李洪当死，必死。看来，这个李洪的劣迹实属太多，冯道都懒得详细询问。
“大人，那个洛阳县令惧怕权贵，为虎作伥，草菅人命，也当死。”李凌霄仍没有忘记那个洛阳县令。
“李盟主请放心。老夫定会想千方百计，罢免他的官职，投入大牢。”冯道说得斩钉截铁。
虽然不知道冯道为何有此承诺，但有了他的承诺，李凌霄也算放下了此桩心事。
然后，冯道继续问道：“那么第二件事，张国舅与温尚书可与你有冤仇？”
“冯大人，在下从未与张国舅和温尚书有过一面之缘，更无任何交际。何来仇怨之说？”
李凌霄忽然想到了外界传闻，说他刺杀了张国舅和温尚书，是为了报复朝廷。估计冯道有此一问，是这个原由。
“这就是了。老夫虽年迈，但仍坚信李盟主非滥杀之人。看来坊间传闻，是有人故意为之。”
“冯大人，在下知道是谁所为。”
“谁？”冯道急问。他没有想到，李凌霄会知晓内情。
“这是李元硕所为，移花接木的把戏。”
“李元硕？这是因何？老夫虽很少参与他们之间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但是，李元硕与张国舅有些过节，朝堂上尽人皆知，却称不上深仇大恨，更不可能兵锋相向。而温尚书，却从未听说与李元硕有仇隙。”冯道甚是疑惑。
“冯大人，在下若说，那一夜有着诸多巧合，您可信？”李凌霄反问道。
“老夫信。”冯道说得异常坚决。
李凌霄笑了。只有冯道无条件的信任，他才能将那一晚的诸多巧合讲给他听。若持有怀疑态度，定会以为李凌霄在编造故事，给自己洗白。因为，那晚的事情实在是太过巧合。
随后，李凌霄便将恰逢其会杀了李洪，又极其巧合地发现了刺杀张国舅与温尚书之事，简单讲述了一遍。当然，他回避了中原武林盟洛阳分堂之事，亦回避了桃花公子与晓雯姑娘的名字。
“竟有如此凑巧之事？”冯道瞪大了双眼，盯着李凌霄，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
“就是这么凑巧。那一夜，李元硕以为刺杀李洪之人必是有人买凶杀人。既是买凶，自是有背后主使之人。于是，他怀疑张国舅或温尚书。”
“哦，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看来这是李元硕贼喊捉贼，栽赃嫁祸。对了，刺杀张国舅与温尚书的是些什么人？”冯道也是人老成精。他知道李凌霄刻意回避了刺杀李洪之人。故而，只是问刺杀张国舅与温尚书之人。
“他们都是李元硕府上豢养或雇请的江湖人士。刺杀张国舅的是‘河洛五杰’，而刺杀温尚书的是‘河西三鬼’门。”
冯道一脸茫然。他不可能知道这些江湖中人和江湖门派。
“时下，正是朝廷多事之秋，这李元硕不识大体，挟私报怨，平添事端。唉——，可悲啊！”冯道仰天长叹。忽然，他又想到一个新的疑问，忙问道：“对了，李盟主，你为何不阻止那些刺客刺杀张国舅？”
“冯大人，实不相瞒，我是朝廷通缉的要犯，不想趟这浑水。”李凌霄如实回答。
“也是。李盟主遭朝廷构陷，实不该管此等闲事。但是，李盟主，你该救的，真的该救的。”冯道摇了摇头。
李凌霄何等聪明，他自然明白冯道的意思。于是幽幽说道：“冯大人，我与当今圣上和张皇后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即便救下张国舅，也于事无补。”
“或许是吧。唉——”冯道又长叹一声。忽然，他又似想起了什么，再次问道：“既然是李元硕派人刺杀，为何一盆污水非要泼到你的身上？”
“大人，这很好理解啊。这是李元硕一箭双雕之计。一则，他派人刺杀了怀疑之人，貌似替儿子报了仇。二则，他提前应该早已想好，此事当有背锅之人。在下刚刚从将军府水牢被救出，正值痛恨朝廷之际。他让我来背这口锅，最为合适，官家必信。当然，我帮人杀了他的儿子，他恨我入骨，让我背锅，实属正常，也在情理。”
“李盟主分析的是，倒是老夫愚钝了。起初，老夫都有些信了。就似刚才李盟主所分析，老夫当时便以为，你是挟怨报复，以泄私愤。但是，凭借老夫对李盟主的了解，老夫坚信不是你所为。”
“谢谢冯大人的信任。”李凌霄再次施礼。
“李盟主，这话就疏远了。老夫不敢说阅人无数，但识人还不至于老眼昏花。孟子曰：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那日，在皇宫偏殿，李盟主面对圣上，不卑不亢，据理言事，此之谓威武不能屈，大丈夫也，令老夫刮目相看。且从那日始，老夫便认定，你绝非奸恶之人，且有一副悲天悯人的菩萨心肠，更兼具着胸怀天下之胸襟。”
“冯大人，谬赞了！”冯道这一席话，说得李凌霄面目羞红。
冯道何许人？当世大儒也。其才名，不但响彻大江南北，即便是契丹等异族，对其都是期许有加。甚至不惜甘冒风险，要将其劫掠至北地，为北地所用。时下，这位当世大儒对李凌霄评价如此之高，甚是难得。如有外人在场，定当咂舌称奇。
“李盟主，你就不要过谦了。”看着李凌霄羞红的脸色，冯道露出了微笑。但是，眼神里却有一丝狡黠，一闪即逝。
他如此评价李凌霄，并非违心，但目的性更强。
“冯大人，您说的第三件事——”李凌霄问道。他心里想：“估计是要问昨晚之事了。”
“李盟主，这第三件事就是关于昨晚一封军情的。”
李凌霄心说：还是让自己猜对了。但是，冯大人是如何想到与自己有关的呢？
“冯大人，关于此事，在下也是没有办法，只能出此下策。还望大人见谅！”既然冯道猜想到了，李凌霄只能无奈地说道。
冯道听了便是一愣。他不知道李凌霄在说什么，疑惑的眼神盯着李凌霄问道：“李盟主，你这话是何意？”
“给您添麻烦了。那封军情，是在下让阿克连夜送到您府上的。”李凌霄如实相告。
冯道猛然站起身，惊道：“李盟主，你说什么？那封军情是你派人送去的？”他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
李凌霄同样甚是惊讶：“冯大人，难道你说昨晚之事，不是关于那封军情？”
“老夫不是问此事，但与此事有关。”
李凌霄苦笑着摇了摇头，心说：“自己反倒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但是，转念一想，告之冯道，亦无妨。
“冯大人，在下本就想将此事如实相告的。”
“李盟主，这是绝密军情，你是如何得到？”冯道惊讶地问。
“冯大人，实不相瞒。在下易容，出城一趟，前去办事。出城可以混出去，但回城就难了。”
“等等，李盟主，你被全城通缉，出城已经实属不易。既然出城，为何还要返回？难道你不知道，这偌大的洛阳城，已没有你容身之地？”冯道更加疑惑。
“在下当然知道。但是，在下还有两件要事未了，故而返回。”
“你是如何回城的？”冯道不是好事之人，根本没有问“是何要事”。
“在下拦下了三个斥候，换了他们的军服，取了他们的腰牌，趁夜混进了城。”
听到这里，冯道大概明白了：李凌霄定是在城外拦截了斥候，抢了他们的马匹、军服和斥候腰牌，顺便将这封军情，一同带进了城。军情事关重大，估计李凌霄不敢截留，便连夜送到了他的府上。
冯道猜想一点不错，李凌霄与阿克、完颜哈丹便是如此进的洛阳城。
“李盟主，那些斥候，你是如何处置的？”
“在下点了他们的穴道，十二个时辰后自然解开。估计现在他们已经进城了。”
“不得不说，李盟主，你真是艺高人胆大啊！军中斥候你也敢拦截。这是杀头之罪，甚至株连九族。”冯道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在下也是情非得已，才出此下策。军情没有耽搁吧？”李凌霄自觉得理亏，赶忙问道。
“没有耽搁。好在李盟主识大体，没有因自身安危，而扣下这封军情，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潞州堪忧？”李凌霄讶然问道。他没有想到，潞州刚刚被围，难道这么快就出现了危机？难道李唐军队如此不堪一击？
“李盟主所言不差，潞州堪忧。老夫第三件事就是因潞州之忧，故前来相询李盟主。”
“请大人言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