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潞州的形势不容乐观。昨晚那封军情,就是向朝廷紧急求援的。李盟主可知,军情因何如此忧急?”冯道皱着眉头问道。
“军情虽是蜡封,却极易打开。但在下只是开启封袋,将斥候腰牌一并装入封袋,并未阅看。故不知其内容。”
“李盟主真君子也。其实,即便你打开,也不知军情内容。老夫打开了,但满纸都是算筹,看的一头雾水。只有专人译出后,方才知晓。”冯道解释道。
李凌霄点了点头,心里释然。他早就听说过,现在军情的保密性极强,即便被敌人劫获,也是枉然。现在,听冯道所言方知,原来都是密码军情,算筹代替了文字。
“李盟主——”冯道继续说道:“你是中原武林盟盟主,对武林之事自然通晓。你可否知晓,石敬瑭手下,以及契丹那边,是否有武林高手的存在?”
“当然有,且不在少数。”李凌霄笃定地回答。他不知道冯道因何会有此一问。
“这就是了,这就是了。那封军情就是请求朝廷,速派一批武林高手,去对抗石敬瑭和契丹的武林高手。”
“派武林高手?这是为何?前线打仗是军队的事,与江湖何干?”李凌霄颇为诧异地问道。
“李盟主或许有所不知。就在从前几日,前线军情频繁送至,老夫也有所知悉。当下,石敬瑭围住了潞州城,却围而不攻。”
“围而不攻?”李凌霄心下疑惑,不自主重复了一遍。
“是啊,围而不攻。因为,潞州城地理位置特殊,又重兵据守,易守难攻。于是,石敬瑭才兵行险招,暂时围而不攻。老夫与石敬瑭同殿称臣日久,据老夫对石敬瑭的了解,他是一个狠厉角色,更是一个极具谋略之人。平日里,他总是说,不做赔本生意,不打无把握之仗。其实,他并非不想攻,而是在等待时机。待时机成熟,他便一击即中,一举拿下潞州城。”
“是什么样的时机?”李凌霄尤为不解地问道。
兵法有云:兵贵神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既然已经围了潞州才是,石敬瑭应该快速拿下才是。如若援军一到,里应外合,何谈拿下潞州城?更何况,现在李元硕已经带领十万军队正驰援潞州。难道这就是冯道所说的,石敬瑭是一个极具谋略之人?故而,他对石敬瑭的做法大为不解,更对冯道对石敬瑭的评价产生了怀疑。
“具体什么样的时机,老夫也不知。但石敬瑭绝对不会无的放矢。昨夜你截下的军情所报之事,或许就是他的筹谋之一。”
“何事?”李凌霄不自主地打断了冯道。然后,他觉得自己突兀了,便不好意思地找补一句:“在下甚是好奇和疑惑,请大人为在下解惑。”
冯道并未在意被李凌霄打断,而是苦笑着摇了摇头,解释道:“此事与你们武林大有关联。石敬瑭派了大批武林高手,在潞州城内,对潞州守城将领进行着不间断地暗杀。目的就是扰乱军心,摧毁守城意志。据说,遭到暗杀的将领已不在少数。时下,潞州前线军心不稳,人心惶惶啊。唉——,试想,战前将士若无心恋战,此役焉有胜的道理?”冯道叹息着,使劲摇了摇他那斑白的头。
李凌霄终于听明白了,不觉对石敬瑭高看了一眼。不得不说,这是“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活用之法。战争,战场,军心是根本。若是军心不稳,便似根基不牢,这个仗是没法打的。
但是,他又心生疑惑,便问道:“冯大人,此刻的潞州城应当守备森严,即便武林高手,亦不可来去自如,更何况还要行刺杀之事。行刺一两人,或许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但是,行刺了若干将领,在下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兵部译出的军情内容,便是如此。更多具体情形,老夫亦不知。但是,有一点老夫可断定,军情内容绝非胡言乱语,更不是危言耸听。否则,谎报军情,那是死罪。”
李凌霄点了点头,心想:此中必有隐情。
冯道继续说道:“李盟主,你深明大义,忧国忧民,更是胸襟豁达的大丈夫。老夫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李盟主三思。”说完,他深施一礼。
“冯大人,何必如此,有话请讲。”看到冯道施此大礼,李凌霄内心深处,隐约猜到了什么。
“李盟主,既然敌方派了武林高手,扰乱我军心。老夫便想,可否我方同样反制?”说到这里,冯道顿了一顿。看到李凌霄盯着自己看,便继续说道:“李盟主,说白了吧,就是请你召集一批中原武林高手,前去潞州,用你们的江湖法子,阻止他们的暗杀。或者,以暴制暴,对他们实施同样的刺杀。不知可否?”
李凌霄总算听明白了。他心想:所谓“老奸巨猾”,用到这位冯大人身上并不为过。自打刚才,他一直对自己赞誉有加,给自己戴了无数顶高高的帽子,原来是想请自己去潞州救急。
“这是朝廷的意思?”
“不是。这是老夫自己的意思。”冯道老脸微微一红,定定看着李凌霄。他不能将实情告之李凌霄。如果李凌霄知道了圣上的态度,绝不会前往。
其实,李凌霄也明白,李从珂不可能让他去潞州驰援,毕竟他是朝廷通缉的要犯。恨不得抓住他,乱刀砍死,再五马分尸。
看着冯道定定看着自己,李凌霄不由略作沉吟,然后说道:“冯大人,不是在下不通事理。但是,真的不便前往。在下思来想去,有三不能去。”
“哪三不能去?”冯道忙问。
李凌霄略作停顿,缓缓说道:“一不能去,在下身份特殊,是朝廷重犯;二不能去,李元硕已到潞州,在下与他有杀子之仇;三不能去,在下初为中原武林盟盟主,号召力恐不及,担心贻误大事。还请大人见谅,另择他法。”
李凌霄句句属实,冯道心凉了半截。但是,他仍不甘心。
“李盟主的苦衷,老夫深深理解。但是,但是国难当头,难道眼睁睁看着李唐朝廷罹难?难道眼睁睁看着契丹铁骑蹂躏中原?难道眼睁睁看着中原百姓身陷水深火热之中?”冯道近乎在低吼,眼角已经红润。
李凌霄看着痛心疾首、满鬓苍苍的冯道,甚是动容。他知道,冯道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李唐江山社稷,为了天下黎民苍生。更为关键的是,冯道的三连问,触动了李凌霄内心深处的那个痛点。
他这个“李”姓,虽为赐姓,但仍是当朝李姓,说起来,与李从珂同李,且都在同一宗谱。说一千道一万,这个朝廷毕竟还是李姓朝廷。如果石敬瑭打败了李从珂,这个天下将姓石,将是大晋朝廷。这只是其一。尤为令李凌霄担忧的是,一旦契丹铁骑肆虐中原,不单单是朝廷败,更是百姓苦。
看着一时无语的李凌霄,冯道内心深处再次燃起了希望,觉得尚有戏。他咳嗽两声,嗓音略带嘶哑地继续说道:“李盟主,权当老夫相求。你是一个伟丈夫,真豪杰,定会以天下为重,以苍生为重。”
“冯大人,您言重了。正所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在下与天下苍生一般,无甚区别。请容在下再想一想。”
李凌霄说完,内心深处忽然冒出《楚辞》中一句话:“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冯道没有趁热打铁,而是耐心等待着李凌霄的答复。
夜幕降临,栖鸦归林。夕阳早早地隐没在洛阳的西城头。这就是洛阳的冬天。
李凌霄没有留下冯道用晚饭,因为他还要准备晚上的行动。送走冯道之后,他将阿克喊了过来,简单交待了准备之物。
阿克准备好物什之后,他们简单用过晚饭,便换上夜行装,出了离人巷。完颜哈丹想跟随着,但李凌霄没有应允,而是告诉他:夜深之后,继续到单府一趟。一则,看一看是否还有契丹细作潜伏在单府。二则,摸清单府的底细,看还有什么人盯守着府宅。既然是契丹人的产业,李凌霄已经有了更长远的打算。
白马寺门前,已经不是日间单单看到的两匹石马,而是有了一匹真实的白马,拴在两匹石马一旁。此时,寺庙的三个大门都紧闭着。门两侧悬挂的白纱灯,泛着凄冷的白光,照在门前地上,如同铺就了一层惨白的寒霜,令人望而生寒。
“夜已深,难道还有香客滞留在寺中?”李凌霄看着那匹白马,很是疑惑。
日间,他已经打听明白,由于战乱将临,寺庙遣散了居士,不再留宿任何香客。
李凌霄与阿克就像两个幽灵般,游走在寺庙两侧。他们正在寻找适合的位置,想办法潜入寺庙。
罗智信一再言说,天启大师还活着,李凌霄相信了。但是,他百思不得其解:明明那日在天龙寺,他亲眼得见,天启大师已经圆寂,为什么又活转了过来?难道那日自己看错了?但明明就是圆寂在自己的怀中啊?
这个疑团,他必须解开。
在白马寺的右侧寺墙处,有两株龙爪桑,高逾五米。夜色里,桑干楞楞,像一根根龙爪,蜿蜒曲折,四下攀延。又似一条条青蛇,趴伏在枝条之上,伺机而动。
虽枝干纵横,但尚有空隙可攀援而上。李凌霄便选定在这里潜入寺庙。
论轻身功夫,他可以一跃入寺,这三米高墙还拦不住他。但是,寺内情形不知,贸然跃进去,不知会有什么状况发生,反倒惊了寺庙,白走一遭。故而,他选择这两株龙爪桑,先于树上观察一下寺庙情形,再做决断。
寺庙内,悬挂着不多的白纱灯笼。或许是白日里香火过于旺盛,院墙里的香烟依然没有散尽,如一层薄薄的烟雾,笼罩着院落,显得幽深晦暗。大雄宝殿的方向,传来了节奏和缓的木鱼之声,使人不免心气平和了许多。院落里,几乎没有僧众往来,或许都在做着晚课。
李凌霄向树下的阿克做了一个进去的手势,然后,纵身跃上了寺墙。按照事先约定,阿克在院墙外接应,没有跟进去。
李凌霄跃入院内,专捡幽暗处猫腰蛇行。他按照日间记忆,向着那位锦衣和尚的住处摸去。
当他行到那处附近,看到房间亮着烛光。在房间门口,有一个僧人,正抱肩坐在台阶上,好像正打着瞌睡。这天寒地冻的,竟然能够打起了瞌睡,真不知这个僧人有多么的疲困。
李凌霄稍一停顿,思忖着是否投石问路。但是,最终没有这样做。他不清楚寺庙里僧人的底细。单拿日间那位锦衣和尚来说,从他的步伐便可以看出来,是一位身怀武功的高手。如果投石问路,或许会打草惊蛇。
他稍作吐纳,调整好呼吸,气走双足,猛然跃起,就像一只夜鸟般,悄无声息地飞向那个瞌睡的僧人。还未等僧人醒转过来,他已经点了那僧人百会穴。那僧人立时晕厥过去,如同昏睡一般。点中穴位的瞬间,他扶住了那僧人歪倒的身体,缓缓将他放倒在台阶上。整个动作,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没有发出任何声息。
房间内,有人在低声说着什么,听不甚清晰。李凌霄敛气凝神,屏蔽了外界的一切干扰,侧耳倾听着里面的谈话。
“天一师兄,我罗某人竟然有一双儿女,这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这是罗智信的声音。
“罗师弟,你日间说,人多耳杂,不便言说。原来就是为了此事。但是,你被阉割日久,在我白马寺做挂单居士同样日久,怎会有儿女一说?简直一派胡言。”一个苍老的声音斥道。
李凌霄陡然一惊。难道是说,罗智信被人阉割了?这怎么可能?明明伊川就是罗智信的儿子,伊芙就是他的女儿,罗智信自己也是承认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