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中城的晨雾里飘着一股奇怪的味道，像是烧焦的麦壳混着腐烂的草根。城头上，守军张二狗把长矛往砖缝里一插，蹲在垛口边，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半块发黑的糙米饼，这是他今日的全部口粮。
咬下第一口时，饼渣剌得喉咙生疼，他慌忙用舌头卷着往下咽，眼睛却死死盯着城外。天宇的军营在雾里若隐若现，炊烟袅袅升起，隐约能闻到米粥的香气。张二狗的喉结狠狠滚动了一下，胃里像有只手在抓挠，饿得他头晕眼花。
“还吃？”旁边的老兵王奎踹了他一脚，声音嘶哑得像漏风的风箱，“省着点吧，再吃两天，就得啃树皮了。”
张二狗把饼重新包好揣回怀里，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王哥，你说……援军到底还来不来？”
王奎往地上啐了口带血的唾沫——那是昨夜饿狠了，咬自己嘴唇咬出来的：“来？等援军来，咱们骨头都能敲鼓了！”他望着城内的方向，眉头拧成个疙瘩，“听说了吗？昨儿个巡逻队去西市搜粮，跟百姓打起来了，拔刀砍伤了三个，现在城里乱成一锅粥。”
张二狗心里一沉。他娘和妹妹就在西市住，当初守城时，他还拍着胸脯说“有当兵的一口吃的，就有你们一口”，可现在……他摸了摸怀里的糙米饼，忽然觉得像块烧红的烙铁。
一、半升糙米：压垮军心的稻草
中军帐里，刘邦捏着粮官递上来的账本，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账本上的数字触目惊心：府库存粮仅剩三百石，按每日每人半升的定量，最多还能撑五日。更要命的是，伤兵营那边已经断粮两日，昨儿个医官来报，有七个伤兵没撑住，不是死于伤口感染，而是活活饿毙。
“再搜！”刘邦把账本摔在案上，声音因愤怒而发颤，“挨家挨户搜！哪怕是老鼠洞，也得给朕掏出点粮来！”
粮官扑通跪下，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陛下，真的搜无可搜了。前几日连大户人家的粮仓都挖了三尺，现在百姓家里能吃的只有观音土……再搜，怕是要出乱子啊！”
“乱子？”刘邦猛地站起来，腰间的佩剑撞在案角，发出刺耳的脆响，“现在就不乱吗？伤兵营的哀嚎声传遍全城，士兵们瞪着眼睛看百姓手里的草根，再不想办法，不等天宇攻城，咱们就得先自相残杀！”
他的怒吼没能传到帐外。此刻的西市，正上演着粮官预言的“乱子”。十名巡逻士兵踹开一家布店的门，店主是个瘸腿的老头，正抱着个破瓦罐，里面盛着半罐糊糊——那是用观音土掺着野菜煮的，吃多了会腹胀而死，可现在却是城里最常见的“粮食”。
“交出来！”领头的士兵举着刀，眼里布满血丝，“陛下有令，所有粮食充公！”
老头死死抱着瓦罐：“这是我孙女最后的口粮，她娘前天饿死后，就剩这点东西了……”
“少废话！”士兵一把夺过瓦罐，糊糊洒在地上，老头扑过去用手扒着泥土往嘴里塞，被士兵一脚踹翻在地。周围的百姓看不下去，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打这帮抢粮的”，人群像被点燃的干柴，瞬间涌向巡逻队。
拳头、石块、木棍……百姓们用最原始的方式反抗，巡逻队起初还拔刀威慑，可看到越来越多的人围上来，竟吓得节节后退。有个年轻士兵被绊倒在地，百姓们一拥而上，等同伴把他拉起来时，甲胄已被撕得粉碎，脸上全是抓痕，嘴里还在含糊地喊着“别抢……粮是陛下的……”
消息传到城头时，王奎正给张二狗讲他年轻时的故事——那会儿跟着刘邦打天下，虽也艰苦，却从没断过粮。张二狗听得入神，忽然看到远处的烟尘，还有隐约传来的哭喊，心里咯噔一下。
“是西市方向。”王奎眯起眼睛，脸色渐渐沉了下去，“看来，真要撑不住了。”
张二狗摸了摸怀里的糙米饼，忽然站起身：“王哥，我去趟伤兵营。”
“去那儿干啥？”
“我这饼……给伤兵分点。”张二狗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都是一条命，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饿死。”
王奎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城楼拐角，忽然长长叹了口气，从怀里摸出个更小的油纸包——那是他省了三天的口粮，也跟了上去。
二、流言如刀：比饿更致命的毒药
夜幕降临时，搜粮引发的骚乱被暂时压制下去，但另一种更可怕的东西开始在城内蔓延——流言。
“听说了吗？南边的援军被天宇打垮了，尸体堆得跟城墙一样高。”
“我昨儿个在北门看到个逃兵，他说天宇许了，只要咱们开城门，每人给十斤米，还能回家种地。”
“守着这破城有啥用？陛下自己府里藏着粮，却让咱们啃观音土，我看他是想让咱们都死光！”
这些话像野草，在士兵和百姓中间疯长。巡逻队在街角听到，想管却不敢管——他们自己心里也犯嘀咕：援军迟迟不到，存粮见底，死守到底是不是真的在等死？
有个叫李三的士兵，夜里站岗时跟同伴念叨：“我娘来信说，村里归顺天宇后，不但免了三年赋税，还分了新粮种……早知道这样，当初何必跟着陛下守城呢？”
这话刚好被路过的副将听到，按律当斩。可副将看着李三干裂的嘴唇和凹陷的眼窝，挥了挥手让他滚——杀了他，就能堵住所有人的嘴吗？
更要命的是，伤兵营那边开始出现逃兵。三个伤得不重的士兵趁着夜色，用布带绑着绳子从后墙溜了出去，据说直接投奔了天宇的军营。刘邦得知后，气得砸碎了案上的茶杯，却没下令追捕——他知道，就算抓回来砍了，也拦不住更多人想逃的心。
“陛下，军心……怕是要散了。”夏侯婴拄着拐杖走进来，他前几日饿晕了，醒来后就一直咳嗽，“刚才巡营，听到不少士兵在唱天宇那边的歌谣，说什么‘天将军，分粮仓，家家有米，户户有房’……”
刘邦坐在黑暗里，没点灯。帐外的风卷着沙尘打在窗纸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无数只手在抓挠。他想起刚守城时，士兵们举着刀喊“誓死追随陛下”，百姓们捧着干粮送到城头，可现在……
“去把那半坛酒拿来。”刘邦忽然开口，声音在黑暗里显得格外空洞。
夏侯婴一愣：“陛下，那是您登基时剩下的，说要等……”
“拿来！”
酒坛被打开时，一股淡淡的酒香飘出来。刘邦给自己倒了半碗，又给夏侯婴倒了点，两人坐在黑暗里，谁也没说话，只是一口口抿着。酒入喉时，没有往日的辛辣，只有一阵火烧火燎的疼，从喉咙一直烧到心里。
“你说，”刘邦忽然问，“咱们是不是……真的错了？”
夏侯婴握着酒碗的手一抖，酒洒在衣襟上，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望着帐外漆黑的夜空，那里连一颗星星都没有。
三、登城远眺：看不见的援军，止不住的溃散
第四日清晨，刘邦换上铠甲，登上了东门城楼。他想看看士兵们的状态，也想看看城外的天宇到底有多少兵力。
可一上城楼，他的心就沉到了谷底。
守军们东倒西歪地靠在垛口边，没人站着，没人巡逻，甚至没人抬头看城外。有的在低头啃着树皮，有的用石头在地上划着什么，还有的干脆缩在角落里睡觉，连他这个皇帝来了都没察觉。
“都起来！”刘邦的怒吼在城楼上回荡，却像投入泥潭的石子，只激起一点涟漪。士兵们慢吞吞地站起来，眼神涣散，连行礼的力气都没有。
刘邦走到垛口边，向外望去。天宇的军营连绵十里，旗帜在晨风中猎猎作响，士兵们正在操练，呐喊声隔着护城河都能听见。更让他心惊的是，对方的伙房外飘着白烟，隐约能看到士兵们排队打饭，每个人手里的碗都冒着热气——那是真正的粮食香气，不是城内的观音土味道。
“看！那是水车！”有士兵忽然指着远处喊道。果然，十几辆水车正沿着河边移动，显然是在往军营里运水。刘邦想起城内干涸的井，想起百姓们捧着破碗哭嚎的样子，只觉得一阵眩晕。
就在这时，城下传来一阵骚动。天宇的士兵在护城河对岸竖起一块木牌，上面用大红漆写着几行字：“降者免死，分田分粮；顽抗者，城破之日，鸡犬不留。”
城楼上的守军们都看到了，有人下意识地往前凑了凑，眼里闪过一丝渴望。刘邦气得拔剑砍向木牌的方向，却只砍到空气，剑锋“哐当”一声撞在城砖上，崩出个缺口。
“陛下，”夏侯婴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声音里带着绝望，“您看……”
刘邦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西城墙的方向，有个士兵正偷偷往城下放绳子——显然是想逃跑。更可怕的是，周围的士兵看到了，却没人出声阻止，只是默默地转过头，仿佛什么都没看见。
军心溃散，比天宇的攻城锤更可怕。刘邦忽然明白这个道理时，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他猛地咳出一口血，溅在冰冷的城砖上，像一朵骤然绽放又迅速枯萎的花。
风卷着城外的粮香和城内的绝望，在城楼上盘旋。刘邦望着连绵不绝的敌军营帐，又看看身边眼神空洞的士兵，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这座城，他守不住了。不是因为天宇的兵力有多强，而是因为人心已散，连他自己心里的那点坚守，都在饥饿和绝望中，一点点土崩瓦解。
远处的天际线泛起鱼肚白，新的一天开始了。可对困守孤城的刘邦和他的士兵们来说，这一天带来的不是希望，而是更深的黑暗——他们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日落，更不知道，就算活过今日，又该拿什么去面对明日的饥饿与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