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三年,十月初一。
后世共和国诞生的日子,此刻的河套-漠南交界处,
额仁塔拉河流域,正沉浸在一片盛大的忙碌之中。
盛夏的烽火与血腥气,早已被旷野上干燥而清冽的秋风涤荡一空。
天空湛蓝,阳光慷慨地洒满大地。
空气中弥漫着新翻泥土的醇厚气息、成熟谷物炙晒后的焦香,
以及秸秆堆特有的清甜味道,构成了一幅扎实而温暖的秋日画卷。
放眼望去,十数万亩农田已然褪去了夏日的葱茏,显露出收获后的赭黄与宁静。
原本齐腰深的麦浪、玉米林已然消失,
取代它们的是一垛垛麦秸堆和玉米秸秆垛,昭示着前所未有的丰饶。
广袤的土地上,无数身影正在忙碌,
但不再是挥舞镰刀收割,而是进行着与时间赛跑的新一轮“抢种”。
得益于钟擎带来的现代高产种子和优化后的耕作技术,
前茬的小麦在七月中下旬便已颗粒归仓,玉米也在八月中下旬完成了采收,
为这片土地赢得了近两个月的宝贵无霜期。
此刻,数以万计的军民正利用这宝贵的农时,
依照钟擎督办的《秋播纲要》,进行着高效有序的秋播作业,
为即将到来的寒冬和来年春天积蓄力量。
在原本种植小麦的广阔田地上,大部分区域已经播下了特早熟的“晋荞麦2号”荞麦。
此时,早播的田块已然是一片绿意盎然,
嫩红色的茎秆顶着心形翠叶在秋风中摇曳,长势煞是喜人。
老农刘老汉扶着耙子,看着这片生机勃勃的绿色,
对身旁记录的年轻文书感慨道:
“娃娃,搁在往年,这节气地早就秃了,只能干等着上冻。
如今收了金疙瘩,还能再抢一茬救命粮!
大当家带来的这种子,真真是神仙宝贝!
耐寒、长得快,再有个把月就能收!
跟着大当家,心里踏实,饿不着肚皮喽!”
文书飞快记录着,脸上也洋溢着光彩。
在水利条件较好的玉米茬地和新垦河滩地,播种正进入尾声。
一队辅兵在老兵带领下,将特早熟燕麦种子均匀撒播,
这是为辉腾军日益壮大的战马和驮马队伍准备的优质越冬精饲料。
不远处,妇女孩子们则在菜畦间移栽耐寒的“京秋3号”大白菜和“心里美”萝卜苗。
河边,另一群人正热火朝天地挖掘大型地窖,为冬储这些宝贵的蔬菜做准备。
有人一边干活一边哼起了小调,充满了对安稳冬日的期盼。
在部分计划来年精耕的田块,则播种了毛苕子等绿肥作物。
农技员李老汉抓着一把种子对学徒讲解:
“大当家的说了,地不能光索取,也得养!
这毛苕子能把天上的‘氮气’固定到土里,比上粪还肥田!
现在种下,霜前翻到地里,明年咱们的麦子玉米就能长得更壮实!
这是长远之计!”
年轻的学徒似懂非懂地点头,但看着老师傅郑重的神色,也认真地将种子播下。
整个额仁塔拉,俨然一个巨大而高效的农场。
秋粮已全部入库,统计结果远超预期。
加上此番抢种的荞麦、燕麦、蔬菜,
今冬明春,军民口粮、马匹饲料均已无虞,甚至颇有盈余。
新建的五十座大型粮仓已启用,仓储条例也已颁布。
冬装被服正在加紧赶制,煤矿产出稳定,可保全城越冬取暖。
十月初一,这收获的日子,对钟擎而言还有另一重更私人的喜悦。
张然为他生下了一个儿子,今日正好满月。
虽然这孩子身上流淌着天启皇帝朱由校的血脉,但钟擎心里没有半分芥蒂。
从他决定救下张然,带她离开那座吃人宫殿的那一刻起,往日的枷锁便已碎裂。
孩子是无辜的,在这个崭新的地方,他只该有一个崭新的开始。
钟擎抱着襁褓中熟睡的婴孩,小家伙眉眼还没完全长开。
他给孩子起了个名字:钟子安。
“子安。”
钟擎低声念了一遍,对守在床边的张然,也对屋内几位亲近之人说道,
“不图他将来有多大富贵,更不指望他去坐那把沾血的龙椅。
只愿他此生远离纷争,平平安安。
我这份家业,日后自有其他孩儿去争、去守、去闯。他不必扛,也不必抢。”
张然斜靠在垫高的枕上,产后略显清瘦的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容,轻轻点了点头。
一旁侍立的张嫣也眼中含泪,既是欣慰,也有一丝复杂的感慨。
钟擎没打算大操大办,但消息还是像风一样传开了。
满月这天,辉腾城钟擎的住所外,不知不觉就热闹起来。
辉腾军上下,够资格、能脱开身的将领、管事,几乎都带着心意来了。
不大一会儿,院里院外就堆满了各种贺礼,虽不贵重,
却都是心意,有晒干的肉条、新做的虎头帽、小巧的木马,
甚至还有老兵献上的一柄亲手打磨的迷你腰刀。
临近中午,几拨远客几乎前后脚抵达。
孙承宗老爷子从宁远赶来了,风尘仆仆,却精神矍铄。
他送上了一副亲手题写的“芝兰玉树”贺联,
和一整套启蒙用的《急就章》、《千字文》拓本。
老爷子抱着小小子安端详片刻,对钟擎正色道:
“殿下,此子老夫甚爱。
待其稍长,开蒙之责,便交给老夫如何?
不止此子,日后殿下再有麟儿,老夫愿一并教导!”
这是明明白白要当孩子们未来的老师了。
榆林的尤世威带着弟弟尤世禄也到了,他们带来了几车上好的榆林皮货和药材。
尤世威拍着钟擎的肩膀,看着孩子,虎目里难得露出温柔的笑意。
最令人意外的客人,是土默特部的顺义王卜失兔。
这位在归化城里观望、犹豫、忐忑了数月之久的老王爷,
似乎终于从辉腾军秋收的庞大实力和辉腾城日新月异的气象中,
咂摸出了味道,下定了决心。
他带着不多的随从和丰厚的礼物来了。
然而,贺喜之后,
卜失兔就在辉腾城“军民总医院”最好的“病房”里住下了,
然后宣称自己“突发宿疾,需静养调理”。
这一养,就是好几天。
伊呼图克图大喇嘛被老王爷请去“谈心”,随后无奈地找到钟擎,转达了卜失兔的真实意思:
“王爷说,辉腾城太好了,比他那归化城,比紫禁城,都舒服。
他不想回去了。
土默特部那些摊子,殿下若看得上,尽管拿去料理,他绝无二话。
只求两件事:一是他那点私人家当得留着,二是大明顺义王这个虚名,
还请殿下设法帮他保住,安安稳稳在这辉腾城养老。”
卜失兔这是用他经营多年的部落和影响力,换一张辉腾城的永久饭票和养老保证。
他看明白了,草原的天已经变了,与其抱着旧日权柄在风雨中飘摇,
不如趁早找个最坚固的屋檐躲进去,舒舒服服过完后半生。
钟擎听完,摇头失笑。
这老家伙,倒是识时务,会享受,也够光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