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沈念安,陆文昭眼底的讥诮又增加了几分:“念安?那不是你们沈家的吗?与我何干?”
见沈明珠脸色阴沉,陆文昭笑笑道:“不过你放心,稚子无辜。我不会伤害他。”
“不会伤害?”沈明珠冷笑,“你帮高凌夺权,将来沈家败落,念安作为沈家的子孙,能有什么好下场?陆文昭,你就真的这么狠心?”
陆文昭看着她泛红的眼眶,沉默了片刻。
他知道沈明珠说得没错。一旦他选择站在高凌这边,沈家败亡是迟早的事。
到那时,念安这孩子,难免会受到牵连。
可他别无选择。
北蛮铁骑压境,商素素弄权误国,沈家只知争权夺利,若不扶持高凌,江东的百姓,迟早会沦为北蛮的刀下亡魂。
他抬眼看向沈明珠,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意已决。你不必再劝。”
说罢,他不再看她,转身便要离开。
“陆文昭!”沈明珠在他身后喊住他,声音里带着一丝绝望,“你就不怕我把你和高凌勾结的事,告诉太后吗?”
陆文昭脚步未停,只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消散在寒风里:“随你。”
房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暖阁里的气息。
沈明珠看着紧闭的房门,身子晃了晃,跌坐在软榻上,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
里间的沈念安听见动静,偷偷掀开帘子的一角,看着母亲落泪的背影,又看了看紧闭的房门,小脸上满是茫然。
房门“吱呀”一声合上,隔绝了陆文昭清冷的背影。
沈明珠跌坐在软榻上,指尖死死攥着绣帕,帕上的并蒂莲纹样被绞得变了形,眼眶里的泪却硬生生憋了回去,只余满心翻涌的懊恼。
她何尝没有对他动过心?
那年初见,他一袭月白长衫立于树下,眉目清隽,气质出尘,宛如谪仙临凡。
彼时她刚刚经历了暗恋胡八郎失败,正是心中郁闷的时候。
因此,当他一提到跟自己合作,自己便答应了。
虽然知道,陆文昭入赘,是有他的目的所在。
也知道一开始,二人的婚姻就是一笔交易。
但是沈明珠当时也天真地认为,自己终有一日能获得陆文昭的心。
可谁知道这个陆文昭,根本就是一块捂不热的石头。
成亲这些年,她等来的只有无尽的冷遇。
她曾鼓起勇气,在他灯下阅遍卷宗时,亲手端上一碗莲子羹,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手背,换来的却是他骤然蹙起的眉峰,和那双凉薄眼眸里毫不掩饰的鄙夷。
她也曾试着放下身段,在深夜换上透明纱裙衣裙,想要与他成了好事。
却被他一句“男女授受不亲,夫人自重”堵得哑口无言。
每一次的主动亲近,都像是撞在冰冷的铜墙铁壁上,撞得她头破血流,尊严尽失。
在他面前,她这个平阳侯府的大小姐,竟卑微得如同尘埃。
他眼底的疏离与冷淡,像一把钝刀,日日割着她的心。
后来,她不甘,也不服。她故意寻来许多容貌俊秀的面首,让他们在府里招摇过市,笑语晏晏。
她以为,就算他对自己无情,身为男子,总会有几分妒意。
可他呢?他只是冷眼旁观,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仿佛她身边的莺莺燕燕,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阿猫阿狗。
那熟视无睹的模样,比任何斥责都更伤人。
她的满腔痴念,终究是错付了。沈明珠靠在榻背上,望着窗外,心底一片冰凉。
其实这些年,爹爹对陆文昭是极为满意的。
自他入赘沈家,凭借着过人的智计与手腕,帮爹爹在江东纵横捭阖,硬生生从一个在洛阳被边缘化的世家,与逃难的皇后商素素绑定在一起。
后来商素素成了太后,与平阳侯联手,将江东小朝廷的权势把握得死死的,也让沈家的权势达到了顶峰。
爹爹常说,陆文昭是沈家不可或缺的一员。
有他支持,沈家便能在这乱世中立于不败之地。
可谁能想到,这根定海神针,竟要反戈相向?
他竟要去扶持高凌那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
沈明珠太清楚爹爹的性子了。爹爹一生嗜权如命,早已与商素素绑在同一条船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高凌若是掌权,第一个要清算的,便是商素素与沈家。
陆文昭此举,无异于将沈家推向万丈深渊。
这是爹爹绝不能容忍的。
书房里那番激烈的争执,不过是个开始。
沈明珠闭上眼,脑海里闪过陆文昭离去时决绝的背影,心头忽然泛起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慌。
她知道,爹爹绝不会善罢甘休。
而陆文昭这条路,一旦踏上,便再无回头的可能。
他们之间,终究是要走到兵戎相见的地步吗?
窗外的寒风呼啸着拍打着窗棂,像是在预示着一场即将来临的风暴。
沈明珠缓缓睁开眼,眼底的懊恼与痴念褪去,只剩下一片冰冷的决绝。
她不能让沈家毁在陆文昭手里。
绝不。
沈明珠正怔忡着,指尖的绣帕被绞得皱巴巴的,门外忽然传来丫鬟轻细的脚步声:“大小姐,侯爷和夫人有请您过去一趟。”
她心头一跳,连忙拭去眼角残存的湿意,理了理鬓边的碎发,又将裙摆上的褶皱抚平,这才沉着脸,快步往父母的卧房走去。
侯府主母的卧房里燃着龙涎香,暖炉烧得旺,却驱散不了满室的低气压。
侯爷坐在上首的太师椅上,脸色铁青,手指一下下叩着扶手,发出沉闷的声响。
侯夫人坐在一旁,手里捏着佛珠,眉头紧锁,脸上满是担忧,目光在丈夫和女儿之间来回打转。
见沈明珠进来,侯爷冷哼一声,语气里满是怒火:“你那好姑爷!真是好得很!”
沈明珠垂眸敛衽,没接话。
她知道,爹爹此刻正在气头上,多说无益。
“他这是铁了心要帮着高凌那小子,跟我们沈家作对!”侯爷猛地一拍扶手,声音陡然拔高,“他就没想过,他是沈家的赘婿,他的根在沈家!他这么做,是要把整个沈家都拖去给他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