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那波涛纵横处，飘忽着一个白煞煞的影子，如同海上升起的明月。
随着那身影的浮现，响起了一道悠长的笛声。
婉转悠扬，不绝如缕，如梦如幻，如泣如诉。
江面的波澜翻涌，有银色粼粼波光向那白色的影子汇集去。
这恐怕就是今日华予想让他见的妖兽了。
苏子墨不由自主地朝着江岸走去，随后身后一跃，踏着波浪靠近去。
这些银光似乎是一只只巨大的鱼背，鱼群环绕成圆，向中心旋转着。
鱼鳞相互映照，倒映出一大团星星点点的亮光。
在靠近白色人影的时候，那些银色的大鱼背上突然生出了银色双翼，带动着身子飞出水面，像飞鸟一样飞腾而上。
尖尖的鱼鳍挨挤在一起，时不时张开嘴，一声声像鸳鸯般啼叫着。
悠扬的笛声还在袅绕不绝，成群的飞鱼一个接一个地从水中跃出，如同旋转的旋风一样，搅动着一江冬水。
然后飞蛾扑火一般，上下摆动着银色翅翼，将空中的白影子环绕起来，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白蛹。
然后就在白蛹即将成形的一刻，突然暴出一道黑光，从中劈开来。
其中那个白色人影手执一把巨大的玄色长剑，周身应龙缠绕，口吐黑气。
长剑挥舞间，流光飞转，刹那光华。
银色的大鱼被接连击中，瞬间融化成了一团黑色的墨迹，刹那灰飞烟灭，被吸入了幽明长剑中。
江中被搅起的巨大浪花，也在顷刻间散去了，恢复了江面的风平浪静。
华予翩翩然落了下来的，飞身来到了苏子墨身边，手在虚空中一转，玄剑便消失了。
“想不到你还挺准时的，笔墨带了吗？”
苏子墨点了点头，一边向亭中走去，一边问，“这又是种什么异兽？”
“蠃鱼，鱼身而鸟翼，音如鸳鸯，见则其邑大水。”
“它们看起来没有什么攻击性，为何要杀？”
华予缓步走到了长亭边，倚靠在朱红的栏杆上。
“蠃鱼原本生活在西境的昆仑墟水域，以水草为食，性情温和，不食荤腥，是种很友善的古兽。”
“如今不知什么原因，全都顺水东下，这里的水温太高了，本就不适宜他们生活。”
“而生活在江两岸的居民已经有不少见过这些奇异的鱼类，想要大肆围捕了。”
“何况玦明率领的复国军一直在不停聚集异兽的力量，无论如何，他们也不得安生，不是被围捕，就是卷入战争。”
“既然如此，不如让他们早日安息。”
苏子墨摊开了画纸，用镇纸压着。
在亭中席地而坐，一边研着磨，一边问道。
“玦明的势力强大了，你难道不开心吗？”
华予轻轻皱起眉头，转过身来。
“子墨，是不是南宫宸跟你说了什么？为何你要这样问？”
苏子墨握着笔，在并不明亮的月色之下，挥笔却依旧酣畅淋漓，入木三分，似乎所描绘的画面皆已了然于心。
转眼已经勾勒出了一只只栩栩如生的蠃鱼，展翅飞起，扶摇而上。
他没有回答问题，转而问道。
“华予，我曾问你究竟是什么人，你从来没有告诉过我。所以我只好从别人口中得到答案。”
对面的女子微微一愣，南宫宸知道了她的身份？
是曾经袭击过自己的狼女泄露了消息出去，还是无相殿的人看出来的？
那么叶轻尘的身份会不会也被他们知晓了？
纷杂的思绪交织在一起，难怪昨晚苏子墨要那样责问自己。
他知道羽生志的事儿了？为什么还愿意继续帮自己？
苏子墨的画笔没有停下，宛转着渲染到了画面的中心，随意勾勒了两笔，一个手持长剑、翩然舞动的白衣女子身影，便已经跃然纸上。
苏子墨的画笔突然停住了，微微愣了愣神。
一不经意，又将她画了进去，仿佛成了习惯一般。
然而还是不忍心搁下笔，依旧用饱蘸了墨水的狼毫尖，一笔笔，细致的勾勒着画中女子柔美青丝，淡扫蛾眉，飘逸染墨的白衣。
华予倚坐在不远处，夜风拂过，带来一阵墨香。
她不知如何回答，只能静静看着眼前的人，细致入微地勾勒着自己的面容。
他作画时很专注，眉睫微微颤动着，沾染的寒气闪着一两点光。
握笔的手修长而白皙，捻、抹、勾，几个微小的动作，便是鬼斧神工的纯属技艺。
他应该是将这个女子的面容印刻进了心里，才可以画的如此传神而动人吧。
曾为红颜醉，勾勒着淡抹的峨眉。
多少相思碎，揉在笔墨缠绕的纸间。
笔墨尽处，是再无法道出的柔情。
一幅画完成了，苏子墨终于舒了一口气。
华予方准备说话，却见他将画放在了一旁，又重新铺开了一张纸。
“画到一半，才想起你说过不能将人画进去，重新来吧。”
苏子墨眼眸一抬，眼神定定地看了看华予。
她却走近了已经的画好的那幅画，细细端详了片刻。
“这幅不算废稿，也一并给我吧。”
苏子墨摇了摇头。
“不行。这画我若是拿到街头去卖，还可以值个千金呢。要知道，如今御书房的墙壁上，还挂着我的笔墨。”
“苏子墨这个名字所值的金银，早已经今非昔比了。我不找你收取额外的酬金，已经够给情面了。”
华予竟有点哭笑不得，“你如今身份已经是王爷了，还在乎这点金银吗？”
“我若是不在乎金银，最初恐怕也不会答应你一同去作画。那么后面的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了，我依旧是个逍遥的云游画师。”
他搁下了画笔，待墨迹干了，便卷好放入画轴，交给华予。
“过些日子我就不在帝都了，要征战龙游山，你不用再来找我了。”
苏子墨侧过身来，最后看了华予一眼。
她那清冷的面容上，一点殷红的朱砂痣。
已经深深刻进了他的心里，硌得生疼。
“那里是玦明的老巢，据说大部分灵兽都被召唤过去了，但到时候估计能见到不少。”
“若是我能活着回来，自然会一一画好，交付给你。”
“若不能。那么你就再去寻一个画师吧，虽然达到我这样水平的，应该很难找到了。”
他扬了扬嘴角，还是将方才画好的第一幅画抛了过来。
随后缰绳一牵，策马离开。
“什么？南宫宸派你去征战龙游山？那不是送死吗？”
然而那个黑衣的人影，已然决然地消失在了暗夜中。
华予轻轻摊开了手中的画，手抚在画心那个峨眉淡淡的白衣女子上。
画中颜，月下影，印入眼底。
心被猛地揪了起来，无由来地疼。
长亭长，短歌短，红尘辗，情难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