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何耶端一碟核桃枣糕,坐在院中凉亭内,呆呆道:“三个时辰。”
云庭摸着后脑勺:“王爷没用午膳?”
“嗯,”玄何耶招手叫云庭过来,将最后一块枣糕分成两半,递给云庭一半,“王爷方叫水沐浴。”
云庭瞧他吃完二十块枣糕,又美滋滋地吃碗羊肉,难怪还长个头,这身高在天下找不出第二人。
云庭问他:“你是突姜国后嗣?”
玄何耶憨笑:“是。”
一会儿,云庭听见屋门打开,他起身走进屋,只见谢驰北穿那件青玉色锦袍,神清气爽,满面春风。
云庭瞥眼屏风后,胭脂红色纱裙掉在地上,裙带斜挂在屏风,红色帐幔轻飘。
穆锦安散着头发出来,淡淡桃花香味扑入他鼻息,她暗红色衣裳绣着老虎在山巅高树下围猎图纹。
谢驰北让穆锦安坐在铜镜前,手指挑她青丝,给她梳发,动作娴熟利落。
穆锦安扎高发时就像意气风发的公子,云庭唇角微微上翘。
他无意对上谢驰北眼睛,心口骤惧,就似豹子还未踏进半步,虎啸声就从领地中心传来,震得他退缩两步。
云庭垂首,打个冷颤。
穆锦安回头:“王旗呢?”
云庭:“属下将王旗送给景宏。”
穆锦安转脸端详自己,她头顶刻虎金冠挡住铜镜中的屏风,她稍侧身,屏风上每笔精心勾勒的绘画露出。
红日照着沙漠,黑鹰俯瞰山顶石榴红衣女子,女子垂首看山脚下的明光甲少年。
云庭走近几步,高躯挡住屏风上的少年,躬身:“曦王殿下,您可是要随王爷出征?”
穆锦安抬手摸高发,反手勾谢驰北脖子下沉,仰着小脸称赞:“瑾崇手艺不错,本王很开心,等你回来。”
谢驰北站在穆锦安身后,就势压在人肩上,一臂搂她腹,脸颊贴她耳边,又偏头近几寸,抵死缠绵般讨一个吻:
“窈若,我会让你更开心,照顾好自己。”
云庭低头瞄一眼,穆锦安在谢驰北怀里微喘,二指捏谢驰北脸颊:“殿下,你回来,我让你亲个够。”
谢驰北在她唇上轻啄一下,恋恋不舍地松开,饿狼似的眼神扫视她浑身:“记住你今日所言。”
穆锦安勾唇:“我记得。”
谢驰北起身出屋,云庭跟在谢驰北身后,他们去军营和武器库等地,安排粮草、辎重、点兵诸事。
军营前,上百位士兵围着三人,一位浑身血淋淋士兵被绑在木桩,脸上有十几道伤口,他虚弱看着二人。
景宏抱着景归安,一手指恶徒:“就是这恶贼将我娘子丢进枯井,是曦王救我娘子。”
景归安一脚踹在王旗眼睛:“你敢谋杀我娘?”
王旗疼得弓身,眼珠顿然流血,绿豆眼泛着红光,龅牙微露,哭喊:“饶命。”
他从未想到时间过去一年,穆锦安竟记得一位百姓仇怨。
王旗随许俊尧押孤来此,大战后,穆锦安交代茶蘅等人留意禁军,逮住他。
他好歹是从东宫出来的兵,地位比贱民紫玉高贵,如今都因穆锦安发生颠覆。
景宏让士兵轮流打他鞭子,还割下他人道命脉。
他屈辱垂首,疼痛跺脚:“陛下,他们没查案就冤打我。”
景宏抱紧景归安,王旗若知错,便不会谋杀无辜之人,死到临头都不会悔改的狗东西,该受尽酷刑再死。
他拔出腰间佩剑,一剑刺穿王旗腹部:“曦王说过,百姓的仇是大仇,她不会忘记,若无你陷害,百姓或许没冤可受呢。”
王旗疼得嘶吼:“穆锦安为何总能查出案子?你们几个士兵都不会查案,一张嘴就给我定罪?”
景宏一把掐住王旗脖子:“那是因冤案太多,随处可见,且只要陛下不庇护你,曦王杀了一手遮天、互相勾结的徐柯、姜殷、程煜等十几人,这案子就很好查,也很好定罪。”
“百姓只是无科举登榜、入朝为官的机会,不是没有明辨是非、查办案情的能力,曦王改变科举制度,往后的天下会比以前更公正。”
王旗那恶毒脑子根本没听进去,他只是恼怒被抓住:“啊,我不服。”
景宏看向士兵:“兄弟们,将他皮肉抽下来!”
穆锦安安排官员彻查冤案,发现有些士兵不符合大盛征兵要求,却被卢笙冀强征入伍,卢笙冀打死他们兄弟。
穆锦安只得先用良田钱财安抚他们,让他们回家种地,士兵感激穆锦安恩情,都不想离开。
他们拿起鞭子狠狠抽王旗:“畜牲,你杀害将士妻儿,你怎配痛快死?”
“啪啪。”十几鞭子抽在王旗身上,还有大腿处。
他惨叫:“啊,风平浪静后,我查许久,以为那叫紫玉的死了,看来是穆锦安让她离开。”
王旗在受酷刑时,依然只觉未抓住机会斩草除根。
士兵听他不知死活,他们拿出刀刃,开始刮畜牲。
王旗猛然乱蹿,挣扎惨叫,嗓子都哑了:“爹啊,我疼。”
景宏捂住景归安眼睛,看着“红白”散花,他转脸揩泪。
他在边疆守卫家国,奸官害死他未出世的孩子,紫玉去报官,只因他是小士卒,便遭官吏歧视。
紫玉为躲避官吏追杀,跳入水缸,伤了身体。
穆锦安请郎中为紫玉诊病,为紫玉办过所文书和户籍,给她一笔银子,离开盛安城,现在,他们全家终团聚。
景宏不懂政治,他只知若无穆锦安,他妻儿都会没命。
他会永远忠于穆锦安,和这些士兵陪穆锦安战到最后一刻。
受苦之人知谁是正义者!
王旗死得很彻底,随风飘在各处,那怒音从幽州军营传出:“陛下不想东宫惹上是非,是陛下让我杀那女子。”
士兵错愕“睁耳”,惊诧“吸眼”,晖帝差点将五百孤儿推下海,还授意手下去杀民?
他们站在简陋军营前,口干舌燥,伸手指中南向骂:“昏君冤杀良臣,谋杀百姓,我们必得讨伐这残暴晖帝。”
“阿嚏。”晖帝坐在金殿窗前揉鼻,一手抚上好丝线绣着的龙袍,又喝口蒙山茶。
他舌头顶腮帮,看向谢旭蓉和崔恒岭,神色喜悦:
“朕让各州禁供谢驰北军粮,谢驰北去虎州,只有一死。”
崔恒岭接下晖帝赏赐的茶水,他慢慢品尝,脸上扬起阴毒笑容:
“陛下密旨,让裕鹤仁然带兵,从后方攻打谢驰北,此次请君入瓮,谢驰北回不来。”
晖帝得意点头,他此举必能除掉谢驰北,无这功勋卓着的皇室仁君,百官不会接受穆锦安。
谢旭蓉失望叹气:“听闻穆锦安守在幽州,她若随谢驰北出征,李元漾便可攻幽,我们趁乱夺下幽州兵权。”
他们丝毫不在乎外族攻城时,会死多少百姓和士兵,只惦记兵权。
晖帝暗暗一笑:“是。”
殿外槐树根深叶茂,千枝交错,万花开得如火如荼,如白玉堆积,繁盛至极。
大风骤起,刮着许多大串槐花飞上金殿,白玉磕在脊兽,发出清脆响声。
槐花疾速高升在紫明宫,似无数尘埃盘旋在天地间,慢慢撞上红日。
太阳照着山峰东边彧州边境一处绿洲,只见浩荡军队越过绿洲,逐渐走进沙漠,留下串串马蹄印。
谢驰北坐在马背,拭去明光甲黄沙,他拧开水囊,喝两口水,戴好金色头盔。
待穿过这片沙漠,便能到虎州军事战地。
他带的多是骑兵,派出去的踏白军探明消息,离虎州很近的魄罗城传言,阿德赫完全控制虎州。
魄罗城鱼龙混杂,贸易频繁,各青楼、酒楼、茶楼、丝绸、酒食等生意兴盛。
魄罗城曾是楼国疆域,多年前,月、楼两国奉宛国为尊,魄罗镇实际归宛国统领。
几年前,谢驰北平叛覆灭几国,每日都有人在茶楼提起谢驰北名字,褒贬不一。
这不,谢驰北刚踏进城中,街道两边木房子就嘎吱响,短卷黑发、浓眉深眼的英俊男子们挤在门边望军队。
富贵小孩手里拿着胡椒烤制的羊肉串,异域风情的女子们穿着五颜六色的纱裙,头戴朱红色轻纱,额间亮片饰品折射光芒,投入骏马眼中。
骏马盯着街边瓜果、葡萄酒、美食诸多。
骆驼斜睨骏马们,驼铃声连续剧响,意思是,沙漠是我们地盘,你来做甚。
一位穿棕衣、黄头发、戴白帽、留胡须、脸上布满疤痕的男子上前,他用宛语招呼道:“军爷,可要住店?”
见人没说话,他用不太流利的大盛话说:“这几十号人,我们飘鹰楼住得下。”
谢驰北一跃下马:“就住这。”
旁边客栈老板骂骂咧咧:“会说大盛话了不起?宛国叛徒,大盛狗腿子!”
谢驰北默不作声。
男子两手叉腰,骂对面老头:“你想赚大盛钱,还不多学点?白等钱财送上门?懒虫!”
男子又笑脸迎谢驰北进店,云庭问他住店要多少银钱,他下巴一抬:“五百两。”
云庭抬脚想踹他:“你抢劫?你们老板呢?”
男子后退一步,笑呵呵:“老板正在胡玉楼享乐,今天估计能点十个八个男人,说不定会喝醉睡在那里。”
云庭脸拉得老长,真会玩。
谢驰北抬脚上二楼,云庭跟紧,二人进屋。
房间以金黄色为主,蓝色为辅,一桌三椅,一床两窗,地铺繁复花纹地毯。
谢驰北转身,见连片的壁画色彩艳丽,第一幅画作是羊群低头吃草。
鹰群遮天蔽日,翼展三米的纯白色海东青俯身冲下,两爪伸向腿脚不便的瘦弱小羊,掠着小羊飞过山峰。
小羊泪汪汪回头看山脚下马车,那马车车窗悬把璟晔剑,蓝衣少年在溪边吹笛,魇忘忧抬头看天空。
谢驰北指腹触小羊眼睛,指尖一颤:“邛州钟遏山?那天我在山下,她是被鹰掠走?”
他移步看第二幅画作,羔羊拖着血淋淋的腿,爬在笼内,伸舌舔地上食物残渣,实在吃不到,便舔伤口鲜血。
谢驰北指尖狠狠按着馒头碎屑,胸腔闷窒,他额头抵在小羊脖子,听见小羊饥饿哭泣、伤痛郁疼:
“好饿,我想吃饭。”
他轻抚小羊伤腿,一滴泪落在小羊眼中,双手拍打着铁笼:“啊,这些恶徒,恶徒。”
谢驰北手指伸进铁笼,却抱不到小羊,他一把撕下壁画,红着眼睛看第三幅画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