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霍升扶了扶眼睛框，咬着吸管喝了一口酸梅汁。“虽然她还活着，但已经不具有操纵或威胁你的能力。我们努力这么久，总算也是让她稍微懂了那么一点人性。”
“我们。”顾远洋看着对面低头对着酒杯出神的莱尔，稍稍停顿了一下:“不，你们，现在已经不用再担心自己的人生只是被别人编排好的剧本，像是一本供神明闲暇时消遣的故事书。相信失去了曲烟烟，会明白该怎样好好做一个总裁的的;其他的员工，他们会继续追逐他队长的步伐，看起来他已经找到了除了仇恨以外的目标;而你，这次归来，不出意外肯定能轻松从幕后的真正当上代权者，外加成为天界的半个执政人……真是风光无量啊。”
顾远洋的语气不乏酸溜溜之意。
他也明白。他不该对这样的结果有什么不满的，他赞美命运的宽厚仁慈还来不及呢——
——但是。
但是。
“所以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他又问了一遍。
顾远洋似乎听见她长叹一口气。
霍升抿紧了唇，看着杯中自己模糊的倒影，半天不语，最后只是说:
顾远洋也还是说：“我不甘心”
他有什么好不甘心的?
这是最好的结局了，这几乎是完美的结局了——几乎没有人死去，几乎没有遗留的隐患，几乎没有付出任何难以偿还的代价。
但是，顾远洋，还有什么，还有什么是让他无比不甘无比后悔的，让他无比痛恨自己的懦弱自私与无能为力的——
“记住我。你会后悔的，离婚了以后，你会后悔的。”
曲烟烟这么说。
她笑着这么说，黑色的空洞在他的灵魂上蔓延，可怖的裂痕爬上他的嘴角。他眉眼弯弯，笑容和平常一样浅淡亲和，即便下一秒便万劫不复。
顾远洋觉得很不甘。为什么呢，他付出了那么多，那么多，为什么连被他人记住都不行?
有那么多次，身材清瘦的曲烟烟站在他身边，是那样触手可及，那样近在咫尺，让他恍然以为那个瘦弱的、疲惫的但令人心安的背影是永远不会消失的。
但他一次次伸出手去又一次次抓空，一次次奋力追逐又一次次望尘莫及。
她走的太快，他再努力也追不上。他太弱小，所以只能看着他走远。
“记住我。”
顾远洋说：“好，我会记住你。我会永远记住你，我们都会永远记住你....”
在顾远洋回答之前，他笑着散成满天的星星，变成闪耀的美丽的遥远的再也抓不住的碎屑。
“是啊，不甘心。我也不甘心。“霍升笑起来，看着顾远洋略有些惊讶的脸，“你以为我不这么觉得?”
“你不甘。可我们不甘的事又岂止这一件呢?我们又能怎样呢?“他用吸管搅拌着那杯酸梅汁，“我们改变不了。遗憾一直会是遗憾，区别只是在于我们强调它还是漠视它。”
“顾远洋，我本来以为我们三个人里你才是最能割舍的那个。
“我曾经也这么以为。但我发现我还是狠不过顾璟行。“
顾远洋自嘲笑笑。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难道你不清楚?“霍升白了他一眼，“到底是谁看完了他的百本日记?”
“……是我看的没错。”他哑然，挤出抹苦涩的笑容，“但我……依旧不明白他。”
顾璟行是个什么样的人?很多人能回答这个问题，很多人又不能回答这个问题。
顾远洋想，如顾璟行是副拼图，那他大抵是连这幅拼图的半幅图案也没看全。锡像一副拼图，面对不同的人呈现出不同的面目，你永远不知道你看见的究竟是拼图的全貌，还是仅仅只有拼图的一小块碎片。
从相识到分离，从姬金鱼草到迷迭香，从学院到巴德尔公司，从街角路灯到华灯初上，从咖啡馆到酒吧。
从敌人到朋友，从朋友到敌人，再从敌人到战友。
顾远洋悲哀地发现自己无法反驳这个用词。他们的确是朋友，的确是亲人，只不过朋友是过去时，亲人是现在时。从
彼此有交情的人变成有共同敌人的人，从相视而笑到点头之交。
顾远洋自认与顾璟行打过足够的交道，但他从来不敢说自己了解顾璟行。没有人任何人敢说自己了解顾璟行，霍升不敢，林云歌不敢，他自然更不敢。
可是顾远洋比任何人都更渴望了解他的过去，他的性格，他的选择，他的笑容，背后是什么?
顾远洋去探，去猜，去揭掉那层面具想看见内里，却发现面具之下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双迷茫的、悲伤的、疲惫的橙色眼睛。
浑浊的灰蓝之下翻涌着橙红，像焰火，像熔岩，像他自己本来该有的样子。
“是啊。”霍升惘然地将目光投向咖啡馆里绘着西绪福斯的装饰壁画，“我们永远参不透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要是能参透，我们就都不会坐在这里。”
桌上的第三杯饮料冒着热气。
冷清的咖啡馆内陷入短暂的静默，莱尔一时突然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他在脑海里翻了翻，想起某件霍升并不知道而或许顾璟行想让她知道的事。
“……他的墓和你的墓并排。”
“……什么？”埃莉卡的脸上少见地显出愕然。
莱尔垂下眼，低声说。
“那是有一段时间了，他自己一声招呼不打跑出去，我找了半天才在索伯墓园找到他。我到的时候看见他居然挖了一座坟，从棺木最底下掏出本破破烂烂的本子，和我说他找到了。我看了石碑才发现原来那是他自己的……呃，严格来说那块碑上刻的是璟行的名字……“
顾远洋回忆起当时彼勒脸上再平静不过的微笑，“那时候他看起来……”
那时候他看起来像什么？
墓前都放着一束盛放的欧石楠，花束上的白色丝带让莱尔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他也抱着那样一束用白色丝带系好的姬金鱼草。
顾璟行满身尘土，跪坐在地上在打开的棺木里一阵翻翻找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