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从书堆嘴里找到一本封面破旧书线散开的笔记本，嘴角扯出丝自嘲的笑容。
顾远洋记得他在塞德里克房间里翻出的那盒旧拼图，满满一盒，倒出来却发现不知道是多少副不同的拼图混在一起，碎片多种多样，拼出来也是一副四不像缝合怪一样的图案。那是他对自己的讽刺吗?
她不明白，他能看到的只有刻着名字的墓碑下，棺木里满满当当塞着一本又一本不同时空不同日期不同封皮的日记本，署名处原本都用漂亮的花体字写着顾璟行，却全部被黑笔粗暴的划去，在一边补上歪歪扭扭的“顾璟行先生”。
长久的无言后，霍升侧过头，像是自言自语般嘀咕。
“这……不在我的计划之中。”
“你最后说了什么？”
顾璟行问。
“你不知道最好。”他保持着投向窗外的目光，毫不客气。
“……”顾远洋被噎了下，“都这么久了你也不愿意告诉我？”
“彼此彼此，你不也一样不肯详细描述你在他的日记里看见了什么。”
他嘁了一声。
“其实他的日记里也没有什么。说实话，他的日记里有很多对别人的性格分析与喜好调查……”
顾远洋略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应该只是防止忘记吧。”
“是吗？那你看完后有什么感受？”
他用手指刻画着木桌上的纹理，描摹那些象征着时间的纹路，“看到那些后我只是在想，原来他也会怀念吗？”
“难道他不会怀念吗？”霍升反问，“我们都会怀念的。”
“我知道。只是他，表现的……太不留恋了。”
难道顾璟行会去怀念吗？不会去怀念那些温暖美好闪闪发亮仿佛永远一成不变的日子吗?
多么怀念啊，怀念篝火里的湿柴，怀念亮橙色的肖昂纳旗，怀念拼图咖啡馆的下午，怀念飘着落叶的树林，怀念纸墨的气息和钢笔书写的声音。
怀念一杯冰啤酒、一杯酸梅汁和一杯热可可，怀念一整个短暂而漫长的夏天。
一整段快乐的、冒失的、冲动的、自以为是的、一往无前的、永远回不去的日子。
难道顾璟行不会怀念吗?
不，顾远洋数着桌边靠自己一侧花瓶里的满天星，想，他当然怀念。但他不去说，他不会说。
他不能说，他比谁都更要清楚过去的意义——空白的全家福、三十三本一模一样的日历、空空如也的行李箱、一张逆位的塔罗牌、生锈的金属族徽、墓前的欧石楠、有关于来生的童话、堆满棺木的日记本——只余下几块碎片的拼图。
无人问津的第三杯饮料还冒着热气，霍升盯着那杯热可可看了很久很久，转向顾远洋，叹了很长很长的一口气。
她低低笑了声，“都过去这么久了。”
她放下手里的杯子，后仰陷进沙发靠垫里。
“对啊。谁不怀念呢。”
“提前离开有什么好的?毕业有什么好的?我还对食堂四楼没吃过的五球冰淇淋念念不忘呢。”
他抬手摘掉鼻梁上架着的方框眼镜，我还没抢够工资，真应该多抢几次好好欣赏那资本家，们吃了苍蝇一样的表情。”
“我以为你不会这么说。”顾远洋转头去看窗外和煦的阳光，“我以为你不会……承认的。”
“其实我早就明白。“
笑的很开心，他慢慢地说着，“不要被过去的幻影束缚，不管是我还是他。这没有任何意义。”
可是记忆终究只是记忆。回忆不能回忆。追忆只能追忆。
不再年轻的追权者知道自己必须向前。
霍升看着他。
桌子上只摆着一杯冰啤酒。
他知道这个故事不会再有下文了
“魏簇蕲...”
魏簇蕲勉强睁开了沉重苦涩的眼皮，一张挂着标准微笑的脸进入视线，手肘撑着桌子勉强坐好。
这帮老东西，为了那点子利益恨不得把自己生吞活剥了，在商场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即使左右逢源也难免无法面面俱到。
他扯开领带向服务员招了招手，“给我来晚牛肉面，多放辣！”那人愣了一下，随即又换上了标准微笑，“好的，您稍等。”
冒着热气儿的牛肉面在摆满了各色精致吃食的桌子上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有些东西，就算是再美味也比不上这一碗牛肉面来的舒坦。
他挑了一筷子面吸进嘴里，面就得吸溜着吃才是那么回事儿，自己本是不太能吃辣的，跟夏岚生活的久了，难免口味发生变化。面条劲道顺滑，混着亮晶晶的油泼辣子，再来一口汤，热气儿顺着胃部向四肢蔓延，一碗面下肚，从脚趾尖儿到头发丝那是一个舒坦。
他出了酒店被冷气一冲，头脑才清醒了下来，摆了摆手让司机先行离去。
温暖闹腾充满烟火气，可这舒坦日子只有夏岚在的时候才会有。
他跟夏岚商量了很多次，她还是不愿意放弃自己生计，隔三差五就要离开个把月
这么晚了路灯下还有一个卖冰糖葫芦的小摊子
夏岚贼爱吃这玩意儿，种类和花样还挺多，不知道他最爱哪种口味，只好全都买了来，小商贩满脸堆笑地递了过来，他兴奋地收了摊子消失在夜色中。
魏簇蕲发现家中无人的时候心里既失望又欣慰，失望的是他没回来，欣慰的是他没带着一身伤回来。
把自己扔在床上，喝了酒脑子格外清醒，像过电影似的循环播放着，厨房做牛肉面的她，窝在沙发上看电视的她，啃着糖葫芦傻笑的她，在心怀鬼胎的人群中八面玲珑的她。
到底底哪一个才是我的？虽然我们空前一致地保持着互不过问的默契，但每次不一样的刀龙都让我觉得陌生。
魏簇蕲叹了一口气。
酒精终抵不过困意，迷迷糊糊就要睡着的时候手机响了一声，脑袋告诉魏簇蕲，不要管它，手却不受控制地点开消息。
看清发件人后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随后各种声音倾泻而下，啾啾虫鸣声，潺潺水声，滚滚雷声，空灵鸟声，沙沙风声。躁动的心瞬间沉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