彤彤的故事还没讲完,就被一个电话叫走了,连同那辆红色的跑车,都开走了。
驼子不好意思问高先生,更不敢问桂子。
彤彤还会不会再来?他不知道,只是有很多遗憾,彤彤的跑车里,给了他从未有过的快活,都是在黑暗里,他没有认真去欣赏她的风景,诱惑她来野墅,本以为可以如愿以偿,彤彤的眸子里,满盈着野墅的风情。
驼子无聊的时候,就看一汪如明镜的秋水,一个长手长脚的男人,驼着背看他,他也看他,他笑水里的人也笑。
他一石头砸向他,把秋水砸得七零八落。
驼子就骂:“龟儿子这鬼眉鬼眼的样子,还敢想女人?”
就是一个梦,白日做梦。
终于忍不住,驼子还是问彤彤在哪里?彤彤回答,在梦里,她在梦里见一个朋友,过些日子还要回来的。
驼子跟高先生,还有桂子的生活,又恢复到从前。
闲暇之余,驼子想女人,特别想。彤彤肯定不是他的,桂子更不是他的。
还有谁,那个风骚的中年女人王碧香,曾经找过驼子,她要收费的,老人要贵些,驼子可以减半。
当时驼子觉得她脏,如今又觉得不脏了。倭冲的老少光棍,都知道山那边没人住了,王碧香去那边,有时候好几个人跟着去,但他们会错开时间。
驼子悄悄去了,小门却是铁将军把守。
丛林中的小院子,主人家很多年没有回来,除了头上的鸟鸣,再也没有其它有生命的活物。
一连几天,驼子都没看到王碧香。
村头的二毛有三条腿,人到中年没女人,也是王碧香的老相好,他问过驼子,跟哪些女人有往来。其实驼子压根儿瞧不起他,他念书不多,十八岁那年外出打工,进轧钢厂三个月,红红的钢筋穿过他右腿,老板不舍得花钱给他治疗,医生给他锯腿了,膝盖以下没了。赔偿他一笔钱,然后三条腿回倭冲来。
有点钱后,二毛经常上街打麻将,人家找老婆,二毛三条腿,当然没女人嫁他。
王碧香的男人在外省做砖工,几年才回家一次,过年后又走了。她面黑牙白,爱笑爱打诨骂俏,孤独难熬,附近的光棍,都喜欢她。
二毛说,这女人认钱不认人,他说他又转移目标了,比王碧香好看多了。放在以前,驼子不会理他,而今,驼子很感兴趣。
谁?
石头村的青青,她男人死了,留下俩娃,先后找了几个男人,都嫌她负担重,没人愿意干傻事。
现实中,她这种情况,倭冲出现过,辛辛苦苦帮人家把娃儿养大,老了以后没着落。河南人老邝,被儿子赶出家门,就是前车之鉴。
老邝,大名不详,大人小孩都叫他老邝,叫了很多年。
老邝年轻的时候耍猴,倭冲有个死了男人的寡妇,生有五个孩子,最大的十二岁,最小的不到两岁,招老邝上门入赘。
老邝除了耍猴,还会卖狗皮膏药。那时候农民种地挣工分,老邝家里人多,每年补钱给生产队。
老邝鬼精,农闲时弄膏药,然后顶着他的幺女走乡串户,唱河南梆子腔:“跌打损伤偏头痛,腿脚麻木还红肿,快来买快来买,一贴医好做春梦。
有人说他的膏药有效,有人说他是骗子,但出一次门就有收获,回来的时候,老邝总要提块肉,一屋大小看到肉就高兴,从大到小,都亲亲热热叫他爸爸。
好不容易把几个娃扶养大,该嫁的嫁了,该娶的娶了。他也老了,前些年老婆猝死,他一个人过。儿子媳妇赶他住牛棚,他找村上找镇上,村上和镇上,找他的两个儿子,他们相互推诿,又推说他喜欢幺女三儿,让他的三儿养他。
幺女三儿最痛老邝,接他去成都享福,他去了不到三个月,又跑了回来。他说他不习惯大城市,那里没朋友,不好耍。回家可以种菜。
政府觉得他可怜,让他吃五保,还盖了一间小房子。老邝的幺女回家找村长,说她丢不起这人,五保就算了,房子可以要。又要接老汉走,老邝不走。幺女又给他一把钞票,然后抹着泪走了。
就这样,老邝成了孤寡老人。
因为前有老邝,后呢,就没人愿意跳青青的火坑了。
孩子太小,连打工的机会都没有。还好,他男人留得十来万块钱,还盖了楼房,没生活来源,就开了个小卖部,顺便踩缝纫机,给村人卷脚边换拉链,一天可赚三五十块的。
二毛说,那天他酒后已经很晚了,去换拉链,看到有男人从后门走,于是趁着酒兴。把青青睡了,青青伸手要钱,他给了五十块。后来,每次给她五十块。
驼子觉得青青比王碧香好看,白面红唇。
也是在一个很晚的雨夜,驼子去卷脚边,前面的人刚走,青青看到驼子,有些脸红。卷了脚边不做声,驼子扫码付款,青青说不收。
驼子不解:“为何不收我钱?”
青青抿嘴笑:“因为你有文化,我不收钱。”
驼子调侃她:“有文化的驼子,肯定不一样哈。”
青青说哪里不一样?驼子脸红了,太荤的话说不出口来。就定定地看青青的雪白脖子,高领衫,什么也看不到。青青取笑他:“莫要看,这货太小了。”
驼子说我看看,青青就撩起衫儿来,果然很小,但他情商高,说好美的一朵云。
外面的雨淅沥着,驼子跟青青翻云覆雨,青青说,小奶女人是不是不一样?
驼子说,云白山峰小,雪中藏飞鸟。
青青噗呲一笑,说有文化的流氓,说话不一样。
驼子快活后,加青青微信,给她发红包,青青给他退回来。驼子吃惊不小:“嫌少吗?”
“因为你是驼子,也是有文化的流氓,就免了哈。”
驼子不高兴了,伞也不要,踩两脚泥泞,顶一头雨点,甩两袖夜风回家。
驼子眼前晃悠着彤彤的笑靥,还有青青不中听的话“驼子免费。”
说他是有文化的流氓,他高兴,说他是驼子,心里如吞苍蝇般难受。
驼子睡不着觉,也想桂子,桂子才是他心中的神,他不敢想得太多,比如她的乳房大小,他都不去想。若要多想,就亵渎了神,他会做噩梦的。
他发誓,从此不想女人,包括彤彤,只想他的神。
有时候,驼子问自己,如果神有一天嫁人了,还是神吗?还是,一百年也是神,她神一样的存在。上屋下坎的,有太多的机会窥探神的隐私,但驼子觉得自己也是神,神的境界应该比人高。
桂子家的厕所有天窗,正对着驼子家的木楼梯,驼子上下楼都能看到,无意间看到高先生洗澡。当然也可以看到桂子,他不敢想也不敢看。就把上楼的小门,拿一把大铁锁,锁死了,也锁死了他杂念。
驼子睡不着觉就看书,看高先生家拿来的药书,研究怎样医治,才能让驼子直起腰来。
几本线装的繁体字药书,他看了一遍又一遍,都没有文献记载。
雨停了,月光如水泼进小窗来。驼子欲梦却无梦,想吼歌,但这深更半夜的,人家会骂他发神经。
好像有人喊:“正哥哥,快来搭把手。”
驼子一惊,忙披衣起床,跳着两条长腿出门。一看,高先生家灯火灿白。
大通盖檐下,只有灯光不见人,有人说老邝出事了,晃了电筒夜里跑。
老邝家离驼子家不远,就三四十丈,平时少有往来。
驼子也跟着跑,没跑几步看见桂子背着老邝往家里跑,驼子说我来背,桂子一声吼:“走开。”
他知道,自己是驼子,他背不动老邝。
高先生也跟着跑,叫驼子搭把手。
驼子把躺椅打开,搂老邝的腰,桂子抬脚,把老邝轻轻地放椅子上。
原来,老邝起得太早,他要上街卖菜,一不小心摔地坝坎下,高先生起早采药,正巧碰上,他太矮小了,搬不动就叫桂子帮忙,一个小小巧巧的女生,硬是背着百多斤的老邝回来抢救。
有人骂老邝吃多了,他的菜不多,又卖不了几个钱,但他就是喜欢卖菜,就几颗小白菜,卖几块钱不够车费,但他不坐车,走路赶场,都七老八十的人,爱凑热闹。
躺椅上,老邝只能眼睛动,手脚都不会动。高先生把脉后,说中风了,放血。
桂子给老邝的耳朵和手指头,拿粗针挑,冒黑血珠珠。边挑边皱眉。
有人叹息:“老邝一辈子痛儿痛女,老来就这个下场。”
又有人说:“亲生的也好不到哪里,人活一百岁还是要自己能动。”
高先去跟桂子,父女俩一起动手,老爹把老邝的头上和脸上,扎满了银针,闺女把老邝的手和腿扎满了银针。
王七婆哭了,边哭边数落:“儿子不管你女子不管你,你为啥子自己不管好你自己?你千万千万莫瘫痪,要走就趁早,如果你瘫痪了,哪个管你嘛。”
天亮了,老邝的嘴角动了一下,接着手也动了一下。
高先生嘴角上扬,桂子也嘴角上扬,拿来一瓶褐色的中药水,给老邝毛巾遮眼,然后在喷在他脸上手上腿上。
桂子悄悄问父亲:“爸爸,你觉得他会不会半身不遂?”
高先生说:“说不准,也许他能站起来。”
老邝的手欲摸衣兜,但没有成功。
王七婆又哭了,我喊了他儿子,人家说别喊他,让老邝找他的“三儿”。
高先生明白了,就嘴巴对着老邝耳朵:“叔啊,我给三姐打电话了,她说马上回来,估计要下午。”
老邝微微一笑,又睡过去了。
高先生告诫大家:“等下三姐回来了,你们谁也不许说她不是亲生的哈。她最忌讳这句话。”
高先生叫老邝的幺女三姐,其实他们同年同月生,只比他大一天。
老邝几次醒来,又几次睡过去。
还没到中午,一红一白两辆小车飞驰而来。
直奔老邝的小房子,白车走了。
有人喊:“三姐,你爹爹在这里。”
一个穿牛仔外套的长发女子,飞身跑过来,边跑边喊:“爹爹,我回来了。”
桂子很少见到老邝的三儿,如今见到后第一印象是,不仅皮肤白,还是很细腻的那种白,好大一个美女。爹都叫她三姐,证明她快奔五了。
三儿看到父亲奄奄一息,忍不住搂着老人,嘤嘤咽咽地哭,边哭边呼唤:“爹啊爹,你的三儿回来看你了,你醒醒哈。你看你三儿一眼,好吗?”
王七婆说,老邝最痛三儿,她老汉死的早,她妈妈说娃儿太多了,就悄悄把三儿送人,老邝要抱回来,人家不肯,让老邝给十块钱,他给了钱也不让抱三儿走。后来,老邝把三儿偷了回来。
老邝顶着三儿走乡串户卖膏药,成为当时一道风景。
三儿说:“爹爹,我不走了哈,陪你中不中?”
“不中。”突然老邝开口了,竟然坐直了身子。
所有人懵了,然后喜极而泣。
三儿拿出一个大馒头:“爹爹,这是你最喜欢的家乡老面馒头。”
老邝抱着馒头啃,桂子给他倒开水来,说爷爷慢点吃,莫鲠到了。
三儿就给高先生和桂子打恭道谢:“感谢神医两爷子,要不是你们抢救及时,我老汉肯定走了。”
高先生说,是他自己身体好,抵抗力强。
三儿直摇头:“我就是开诊所的,我懂。他这是脑梗,送医院也来不及的,唯有及时抢救。”
老邝给高先生父女俩磕头,然后跟他的三儿趔趄着往家里走。
倭冲人突然发现,一连进来几辆卡车,还有吊车和挖机。老邝的小房子旁边,挖机把一个小山丘推平了,吊车把卡车上的板材提了下来,有工人在施工。
不到三天,一座漂亮的小楼拔地而起。
老邝让她三儿快走,说他病好了。
三儿说不走,老邝生气了:“趁年轻多挣钱……”
三儿也生气了:“你总是拿这句话压我,不中不中,我不走了哈。”
三儿又哭着数落:“如果没有你了,我挣钱还有啥子意思?你对我的爱都在行动上,妈妈不让我念书,你跟她吵架,还威胁她说,如果不让三儿念书,你们就各过各。大哥说他没读书,爹爹拿钱让他去学堂,是妈妈不让,但爹爹对得起大哥,他教大哥识字写字,还教他学打算盘。这样的爹去哪里找?”
老邝不让三儿说了:“大哥会不高兴的,你们几兄妹要团结。”
三儿说,我管他那么多,我说的是不是实话嘛。
王七婆嘴快:“从小三儿最乖最懂事,外人哪晓得你几兄妹不是他亲生的。”
三儿一听就不高兴了:“七婆莫乱说,我是我爹亲生的。”
王七婆发现自己多嘴,就抽自己嘴巴。
三儿在房前屋后种了很多花草,陪爹爹种菜,陪爹爹看大电视,爹爹耳背,把声音开最大。
歌声在倭冲飘荡——
我养的人慢慢长大
养我的人渐渐变老
时间就像汹涌的浪潮
身在其中无处可逃
当我养的人长大成人
养我的人却变得矮小
不舍得我养的人高飞
不忍心养我的人变老
我养的人你放心去奔跑
我还不太老
能把自己照顾好
养我的人你别总是自己熬
有我你就不会无依无靠
……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