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走的时候,无论如何村长都要给她出诊费,彤彤说既然是扶贫对象,就不收费了。
但村长一定要给,不给心里不安。
彤彤就把话题引开:“明天早上有人送羊来,跟我说好了,先来十头羊,有的羊过俩月就会下崽的。你们不管多少本钱。有人帮你们出了。”
村长又感动了,他说就让胡聋子家养,他没多少文化,老婆打工不回来了,丢下俩不到十岁的娃,怪造孽的。
正说着话,刚才进城买鱼药农民回来了,彤彤说不能在烈日下给药,也不能暴雨中给药。
村长的黑脸女人,大大咧咧喊他:“聋子,来给你介绍一下,这是省上来的扶贫领导,美女老师是专程来给我们鱼塘治病的。明天早上领导要送羊种来,你就不要东跑西跑了,安心放羊哈。”
这个叫聋子的男人,穿军训服,很老实的一个中年男人,其实耳朵一点都不聋,嘴皮厚牙齿白,看到彤彤就害羞。听说给他十头羊,高兴得差点哭,就给老刘处长和彤彤下跪。
老刘处长说不谢,就扶聋子站起来。但他还是担心:“我怕羊生病的,养不好就对不起领导的。”
彤彤对胡聋子说:“羊跟人一样,不能淋雨不能感冒,我让他们给你带上预防常见病的兽药。动物跟人差不多,都是因为免疫力低下才生病,免疫力强的人,常年无病。”
胡聋子连连点头,就冲两个赤脚的孩子吼:“还不回去煮饭吃,读书也不行,只晓得到处疯跑。”
彤彤这才发现,一高一矮俩孩子,高的应该是哥哥,矮的是妹妹,一身肮脏,满脸尘土,如同俩野猴子。
村长老婆给俩孩子在水龙头下洗脸,边洗边说:“你们的妈也不管你们了,多可怜的娃儿啊。”
一听说孩子他妈,胡聋子就来气:“他妈妈又嫁人了。”
村长老婆叫俩孩子坐好,就给他们自盛了一大碗米饭,又招呼胡聋子:“你就自己斟酒喝,菜应该够你们三爷子吃的。”
背了胡聋子,村长老婆告诉彤彤,胡聋子人不傻,只是没文化。他先后找了两个婆娘,第一个是本村的,有点傻,在孩子五岁的时候被人拐外省卖了,人家嫌她傻,又送了回来,没过多久,她又被拐走了,听说嫁给了一个跛子。
如今大儿子长大成人了,也在外面打工,还找了个外省的老婆,因为家里房子太破,不好意思带回家。这俩孩子的妈,是胡聋子在砖厂带回家的,也没有扯证,给他生了一儿一女。说是打工,走了三年,如今没有消息的。
带着两个娃儿,胡聋子起早贪黑挣钱,在砖厂下苦力,每天可挣百多块。但他没时间管娃儿,就任其野蛮生长。
因为他们家在半山腰,从公路到胡聋子家,要走十多分钟。
彤彤说去看看,村长引路,在他家旁边,乱石码了条陡斜的梯路,路边杂草丛生。
烈日下,彤彤跟老刘处长爬坡气喘吁吁,汗水从各个毛孔挤出来。好在不是很远,一杆烟抽完,就看到只有五户人家的院子,杂草封门。其中四户人是青砖墙铁皮瓦盖顶的楼房,唯有胡聋子家还是泥胚青瓦房,很破旧的墙,呲牙咧嘴。
大门半开着,有鸡鸭在跳。
村长轻轻推开门,一股臭味来袭,地上的鸡屎干了,也有刚拉的,桌子上灰尘蒙面,也有鸡屎。
而另一间屋子,光线暗淡。村长打开灯,灶台上的大铁碗里,还有没吃完的面条。
村长说,其他四家人都搬走了,国家正在给胡聋子家盖扶贫房,水电气三通。
遍地都是孩子和大人的脏衣服破鞋子,彤彤满目含泪。
村长说,他老婆看到孩子了,就帮他们洗脸招呼他们吃饭,如果没看到,就管不到了。但这俩娃聪明,聋子不在家的时候,就跑来蹭饭。
彤彤翻兜里,只有几张红钞票,递给村长:“叔叔,等我们走了,你给胡聋子哈,让他给孩子买衣服。”
村长说感谢,就接过过钱来,老刘处长也摸索很久,把兜里的钱,一把给了村长,说就这么多了,都给他。村长推辞说,不能再给他了,你每次来都拿钱。
老刘处长把钱塞进村长兜里,说让胡聋子养羊,这是造血功能,不能光输血。
俩孩子吃饱喝足,跳着两片脚丫子,怯怯地看着彤彤和老刘处长。
哥哥说:“小姐姐好漂亮。”
妹妹躲哥哥背后,一双大眼睛滴溜溜转动。
彤彤就摸摸来孩子的头和脸蛋,说好乖的娃娃。问他们:“你们叫什么名字?”
男孩说,他叫丢丢,妹妹叫琦琦。
彤彤说你老汉没文化,还取出了有文化的名字。
胡聋子有些不好意思:“丢丢是被他妈妈丢了不要的,琦琦的被她妈妈抛弃了,所以叫弃弃。”
彤彤差点笑出声来,心说这胡聋子还幽默。
当胡聋子的面,村长训他:“聋子聋子,省上的领导亲自为我们送温暖,扶贫都好几年了,你都没有弄出个名堂来,你那次把领导送的猪杀了吃肉,这次的羊,你不要再杀了哈。”
胡聋子红脸如关公,嗫嚅着说:“我看到村里的猪都死得差不多了,自家的猪只有百把斤,卖又卖不脱,就杀了烘腊肉。”
老刘处长说:“这样也好,若是病了就只好埋掉。”
村长又说,明年扶贫全面结束,上面要今年求必须脱贫。
胡聋子拍胸脯,保证养好羊。
彤彤说,这么乖的俩娃,不能这样野蛮成长,你作为老汉,你要好好培养他们,将来的娃,更需要文化的。
胡聋子摸出一包好烟来,揉得皱巴变形,显然已经揣兜里很长时间了,舍不得抽,是给贵客准备的,递给老刘处长和村长。
边点烟边说感激的话:“政府给我把房子问题解决了,我存了几十年的钱,正好用作娃儿读书。”
村长的老婆说:“聋子,你妹妹回来没有?他们住街上,条件好,你让她帮你管娃儿哈。”
胡聋子说,人家要在外面挣钱,同意拿一间房子给娃儿读书住,太小了不能自己照顾,所以没有去,村小只剩二十多个娃娃,一二年级同班,肯定教不好的。有亲戚在县城,人家不愿帮我带娃,给两千三千一个月都不愿。
彤彤父女俩顶着烈日告辞,把车屁股后的小烧,都给了村长,村长很难为情,要回赠老刘处长和彤彤各一只鸡。被他们婉拒了,彤彤发动汽车,把油门一踩,小车就跑了很远,村长跟胡聋子提着鸡追,直到看不见,彤彤才放慢车速。
一路走,彤彤一路感叹:“俩娃这么乖,弄不好又像他们爹妈,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精彩。”
老刘处长也是一声叹息:“幺儿,如果你爸妈当年不拼,你也是个农村娃,说不定嫁人了。”
彤彤突然想起:“老汉,你给村长打电话,就说如果鱼有什么问题,去畜牧站找林晓玲,她是我同学,她爸爸是兽医,女承父业嘛。”
老刘处长问:“你的同学都像你一样吗?”
“是的,我们都要到养殖大户实习,专给猪牛羊看病。”
“看来我儿这个专业不差,都是人才。”
“老师说,农村最薄弱的就是缺少兽医。”
彤彤又说:“老汉,你说得对,如果不是你很拼,我就是个农民。我有个闺蜜,叫了了,她说她们在镇中学念书,班上最好的成绩是她,中考才四百多分,进不来县重点,但她很拼,费了很大的劲儿才考进大专。”
老刘处长说:“这就是农村跟城市的差别。”
彤彤告诉老刘处长,了了跟胡聋子的一双子女差不多,爸爸妈妈一直在外面打工,她自己照顾自己。还说没有考上高中的同学,念职中时耍朋友,有人不到二十岁,就成了两个孩子的爹妈。
老刘处长哼哼着,彤彤一看,这老汉竟然睡着了。就摇醒他,突发奇想:“爸爸,我想弄个托儿园,专门收纳丢丢和琦琦这样的孩子。”
老刘处长一惊:“这个钱你也想赚?”
彤彤摇摇头:“不是赚钱,是做公益。”
老刘处长怪怪地盯着她:“幺儿,你有这么多钱吗?”
彤彤就呵呵地笑:“我只是想这样去做。”
老刘处长沉吟半晌:“幺儿,你若想做就做吧,老汉支持你。你干什么老汉都支持你。”
回家后,彤彤感觉特别有意义,虽然偏远,但她为你们排忧解难了,老刘处长还夸她:“要不是你学兽医,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办呢。”
高楼遮挡了太阳,彤彤坐在黄角兰下,自然风一忽儿左边吹,一忽儿右边吹,有鸟在头上聒噪,如同催眠曲。彤彤睡着了,风把一瓣一瓣白花,吹到彤彤身上。
彤彤做了个梦,梦见邹国民一会儿笑一会儿怒,笑的时候是人,慈面善眉,怒的时候是鬼,凶神恶煞。
醒来的时候,彤彤有些烦,她可以不理邹国民,但她一直在徘徊,究竟还跟他往来不?每次,邹国民叫她孩子,她就心里潮起一种怪怪的滋味:这是真爱么?
彤彤并非不谙世事的小女生,她跟小姐妹在一起的时候,也谈男人的种种,小男生缺少担当,老男人过分世故。
邹国民为什总是锲而不舍追她,从认识到现在,都几年了,这么大的老板,绝对不是小男生,他怎么会一直待她如初恋?
在她身上,邹国民所花的金钱和精力,应该是很多男人都不会承受的。难道冥冥之中有真爱?
彤彤在跟父亲交流时,不经意间说,她看到一则新闻,说一个老板为了追她喜欢的女生,花去了好几百万,几年过去都没如愿以偿,但他不言放弃。
父亲说这是写小说瞎编的,没有任何一个男人会干这种傻事。还说,天下漂亮的女生太多,他舍得出钱哪有不遍地撒网的,总会有图才的女生哈。
彤彤说得有鼻子有眼,是某权威媒体的报道,老刘处长淡淡地说:“这人要么神经有问题,要么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彤彤说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一语点醒梦中人:邹国民对彤彤,真的怀有不可告人的秘密。那么,这又是怎样的秘密?
她有点好奇,她想揭开这个谜底。
不缺父爱的女生,她不会找一个跟父亲一样老的男人,但她对父亲一样老的男人也不排斥,如果邹国民就是老刘处长,该有多好啊。但他不是,彤彤觉得她既遗传了父亲的基因,也有母亲的基因。
彤彤感觉有两条道路在足下交叉变幻,一条是雨后彩虹,一条是夜黑深渊,时不时,两条道路重叠着,她的眼前一片混沌,
若正如邹国民所言,余生把彤彤当闺女,她会像钟姐一样幸福满满,眼下的路就会彩虹灿灿;若他是渣男,自己认输,将是万丈深渊,不,我就重新寻寻觅觅。
她羡慕父母的爱情,也想有这样的爱,但身边的男人,真的达不到老刘处长的高度。邹国民仅有老刘的一丁点影子,什么影子?他叫她“孩子”,叫得暖心。但他真的不能跟老刘处长比,在老刘面前,邹国民就是个侏儒。
好奇心驱使,复仇的火焰未灭。
报复仇人最好的办法是接近仇人。
于是,她想赌一把,赌他是人而不是鬼。
但愿他是人,彤彤愿做他的宝贝,若他是鬼,彤彤也愿做他的仇人。
邹国民半生征战商场和情场,金钱开道是他唯一的法宝。再漂亮的女人,只要他送她三次贵重物品,都会乖乖就范。但彤彤是个例外,他给彤彤放大招送豪车,都不管用,如今呢,他不愿放弃,的确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但他不会告诉彤彤。彤彤不删除邹国民的微信,证明邹国民不可告人的秘密还有戏。
对这种不差钱的女人,唯有不断地打悲情牌,博得她的同情。他说你以为我今天的成功容易吗?不,一点也不容易,当年我辞职下海,虽然通过她舅舅的关系拿到了工程,但要垫资,我没有多少本钱,把的亲戚朋友借了个遍,都是农村人,最多的都只能借两千块给他。
有段时间我没有拿钱回家,那丑女人找我吵闹,还不跟我睡觉。她说还不及当老师,至少每月有百多块的工资收入。
彤彤同情他,但她也毫不留情怼他:过去了就让他过去吧。如果你不念中专不当老师,也没有一个当局长的妻舅,你肯定没有今天。如果你的女人没有背景,说不定,你还是个泥水匠,更不会嫌她丑。
邹国民无语。三天不敢跟她诉苦,只是问候,还是叫她孩子。
彤彤想告诉他,养鱼的村长,还有他的黑脸瘦女人,应该就是邹国民的今天,只是他比养鱼的村长运气好。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