彤彤拉开客厅窗帘,月光如水泼进来,大花园里有虫儿鸣,那些花草在梦里笑。
彤彤家住高档电梯公寓三楼,房子有很大的客厅,装修简约雅致,客厅大阳台落地窗,侧边开了个小门,门外是个很大的平台。
一二楼商铺,平台是商铺的顶端,她父母看上这里,是因为阳台外的大平台,他们可以免费使用。当时开发商多收了她家几十万块钱,父亲说这里适合打造为私家公园。
小小公园里尽是好看的花草,假山飞泉拍玉竹,流水循环入池,青莲摇曳,大盆的黄角兰,四季绽放,芬芳馥郁,时有风送暗香入室。一圈花台绕平台,玫瑰与月季,红白相间争相竞放,大丽花吐艳。
彤彤最喜欢的,就是这种花,乡里人俗称红苕花,但经过培育后,此花重叠香瓣,花期很长,从春末到初冬,一茬一茬怒放。
每到盛夏,父亲把高大的黄角兰挪在池边,让绿荫给彤彤挡太阳。每到黄昏,彤彤跟父亲一同听流水潺潺,看霞染城廓。
彤彤更喜欢赤足盘腿藤椅中,如一只小鸟,还喜欢把一双白白的小脚,伸池中轻轻蹭带刺的青莲,悠悠凉的水,微微凉的风,很惬意的岁月。
父亲说这里就是个小公园,父亲品茶彤彤陪他品茶,不,应该是他推辞应酬,早早回来陪他的宝贝品茶,而母亲要管她的学生,总是早出晚归。
怎么看都比公园的花好看,也很静,白泉潺潺声,如同她指间流淌的琴声,父亲找人搭了一小间阳光房,特意摆放彤彤的钢琴和古筝,也有小提琴和二胡等,都是彤彤喜欢的乐器。
房顶是特制的茅草,盖上就是茅庐,一块宽厚的红色木板上镌刻着“琴海”二字,父亲说抬头白云追日,低头花笑彤彤笑,平视可见浪花拍云,所以叫琴海。这让彤彤有太多的想像空间。
太多的想像变作一首诗——
春潮欲来洒天露,
遍地绿芽破新土。
最是多情采花客,
偷香酿蜜醉茅庐。
肖潇老师对老刘处长的诗词不敢点评,彤彤说醉了醉了。
若是冬天,把电钮一按,帘子徐徐拉开,暖阳透进来,跟彤彤抚琴的玉指,一同跳跃在键上。
清清朗朗的圆月横在高楼间,彤彤想起了父亲为她而作的诗词,不,应该是为她和肖潇老师而作的诗句。
风动一枝莲,月吻美人面。
此时的月,偷吻帘中的美人。
时有汽车马达声打破夜的静谧。
回到自己房间,彤彤也大开着灯,看落地镜里的女人,青丝白脸,灯光下,皮肤油光灿灿,秋波流动的眸子,还有艳若玫瑰的红唇。
她把睡裙解开,欣赏镜子里的玉人,真的很美,她喜欢这样的身材,面对面看阳春白雪,转过身来,背影很熟悉,犹如一根细长的白葱。
她熟悉的背影应该是肖潇老师,在彤彤很小很小的时候,她也是这样欣赏镜子里的女人,但她惋惜胸小,又叨念着男人的评价:“玲珑的尤物。”
老刘处长特别喜欢这玲珑的尤物,说是一朵雪莲。
有时候,彤彤跟母亲一唱一合,说晚上吃水果餐,用作减肥,父亲说不减,该吃吃该喝喝,人活着的意义是生活,认真过好每一天,早上红日对你笑,晚上明月亮与你同在。
老刘处长跟肖潇老师说,他单位上有个女人,瘦,很瘦,瘦得像排骨,但她的胸是人工打造的,显得很不协调。
此后,彤彤跟母亲再不敢懒得吃晚饭,还是让老刘处长下厨,几个美味佳肴摆在小门外的花园里,月光璀璨美人脸,清风摇曳一蓬莲。然后三个杯子高举,父亲调侃:“皓月饰梦梦璀璨,仙子伫立左右边。”
母亲也调侃:“夜饮三杯月光酒,放牧一头都市牛。”
父亲忍俊不禁,就抱起了肖潇老师在花园里转圈儿,全然不顾还有一个人的存在。要不是还有个人,也许这对中年男女,会把月亮赶进云层里,然后钻琴房里嬉戏。
彤彤捏一把镜子里女人的胳膊,就笑自己是多肉植物。
她忍不住又去掐女人的脸,柔软多肉有弹性。
母亲时不时感叹,老刘处长的聪明,他把不完美的女人塑造完美,也许,他不是迷恋玲珑的尤物,而是迷恋那双纤纤玉指,更迷恋着一个有趣的灵魂。
彤彤喜欢镜子里的女人,也喜欢那个玲珑的尤物,她吮吸着这个玲珑的尤物学说话走路。她感觉自己就是老刘,她从后面抱住那个熟悉的漂亮女人。
老刘跟肖潇老师打情骂俏的时候,总是女人先挑起事端,她说天下最专一的莫过于男人,他们永远喜欢十八岁的,然后看着中年男人:“你把我当俩,二十几岁的老婆有一双,你有多幸福。”
男人回敬她:“女人这把年龄如同少女,她看到的不是老刘,而是两个小刘局长,所以她知足。”
女人脸红了,就捏着拳头揍男人,男人捉住女人一双小手。
邹国民给彤彤发文字来,诉说着自己的悔恨,说他恨自己早来人间二十年,更恨与桂珍同村,那女人给了他太多的心理阴影。一身皮囊炭灰黑,站着是骷髅,躺着是排骨。
他说喜欢欣赏彤彤的一颦一笑,但这些只是在梦里。
彤彤回他一句话;父亲告诉我,打人不打痛处,说人不说羞处。每个人无论美丑,都是父母的宝贝。
邹国民说,你这话很对,但我觉得你就是我的宝贝。
她又回过去,父亲说,这个世界上爱我的男人,只有一个才是真爱,其他人都是图我身子。
邹国民说,我比你父亲更爱你。彤彤说你忽悠鬼吧。
然后不再理他。
彤彤感觉老刘处长,就是一个哲学大师。
在树下品茗时,父女俩的话题是如何做人做事。
父亲说,我希望你不是一个女人,而是女神,女人跟女神的区别在于,女人终有一天要老去,然后自己都觉得没价值了。而女神永远不老,跟出生的时代无关,
彤彤似乎听懂了父亲的话中话,她说爸爸,我会把兽医当人医去学习研究。
老刘处长问:“幺儿,你现在可以给牲畜看病了么?”
“简单的常见病可以诊治,复杂的还是要请教我的老师金教授。”彤彤说,“你就像金教授上课教我们一样,兽医服务三农,若没有三农,再多的金钱都是浮云。”
父亲笑笑,说我也要蹲点扶贫,村长跟我同姓,他叫我刘老师。但我感觉他的鱼塘经常死鱼,他说他是自学养鱼,一直在摸索经验。
父亲话锋一转:“幺儿,你能不能跟我去看看?”
彤彤没有推辞,顶着烈日,父亲开车,穿过繁华的街道,一路红绿灯后,车轱辘在高速路上驰骋。高楼和杨柳,一闪而过。原野的风,带着稻花的香,扑向挡风玻璃。
老刘处长轻车熟路,下高速后,绕乡村小道,车停一湾绿水前。
一位满脸胡茬子的老农,满脸堆笑迎上来,紧紧握住老刘处长的手:“刘老师辛苦了。”
老刘处长给老农说:“村长兄弟,我给你找了个兽医来,帮你的鱼塘把脉一下,看能不能帮助你。”
村长想跟彤彤握手,又觉得自己的手太糙,伸出来又缩回去。
彤彤落落大方地出白白小手,跟村长握了握,然后让他网鱼上岸。
彤彤拿起一条白鲢,从头到尾看了又看,用指甲拨开看鱼鳃,问他:“你这鱼是不是吸食了化学品?”
村长摇摇头,又说有人让他撒了碳铵,这算不算化学品?
彤彤的柳眉一皱:“问题就出在这里,碳铵不能养鱼,会死亡的。”
村长吓出一身冷汗,忙问:“美女老师,还有救吗?”
彤彤点点头,就从粉色包里掏出纸和笔,唰唰地开方子,然后递给他,叮嘱道:“叔叔,千万千万别给鱼喂碳铵,青草加饲料即可。我给你开的药,县城的畜牧兽医站都有售,先撒饲料后兑药,然后均匀喷洒塘里。”
村长的老婆,一个黑脸的瘦女人,叫来一个农民,让他马上去城里买鱼药。
那个农民跨上摩托,车屁股冒黑烟,轰地一声,就上了机耕道。
女人往地上撒一把包谷,咕咕叫唤着,一群红冠绿尾的公鸡,带着母鸡飞窜出来。啄地上的美味,那女人趁其不备,抓一只鸡在手,对彤彤笑,招呼他们:“阴凉坝里喝茶哈,农村里没有好的招待贵客,中午吃鸡。”
彤彤欲阻止不用杀鸡,那女人脚快手快,进厨房了。
彤彤这才看清楚,村长家的房子独门独院,刚盖的楼房,贴了瓷砖,盖顶的琉璃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水泥抹平的阴凉坝外侧,风吹花草起舞,只是,那些花草很散乱,主人家不打理,任其野蛮生长。一棵抱大的柿子树,绿荫匝地。
老刘处长和村长,喝很浓的粗茶,彤彤也喝粗茶,树枝头挂青果,扇着绿风。彤彤感觉一身清爽。
村长告诉她,村里年轻人都走了,他们在全国各地打工挣钱,大多数不回家了,有人在成都购房置业。还有没文化的,打工也挣不到钱,回家种地只够糊口,上级要求村长带头扶贫。
村长说感谢省上的领导刘老师,私人掏钱给他们买猪崽。
彤彤打眼一望,梯田抛荒,尽是野草,山丘连着山丘,也是灌木和青草。就随口一说:“这地方草肥,适合养羊。”
村长说,有人曾经养羊,第一年小赚了点,第二年还是小赚,第三年羊死了。养羊人亏损后,也打工走他乡了。
彤彤又皱了皱眉,给村长出主意:“这么好的草,还是养羊哈,养羊贵在防病。这个算我的,你们本钱少,就散养吧,规模养殖得花几千万甚至上亿,环保也过不了关的,农民散养什么都不需要。”
村长一听,小眼睛亮灼了:“很好很好,美女老师拜托了。”
彤彤说;“简阳的大耳朵羊,可长两三百斤,一头羊抵几头猪的价值。我负责引进和防瘟治病,你们负责管理,先试试哈。”
村长高兴得差点蹦起来:“我们真是遇到福星了,感恩美女老师。”
他告诉彤彤,这一弯鱼塘,曾经是一弯农田,抛荒后没人管,有个外地乡看上了,筑堰蓄水,带上人工费,花去上百万,几年过去,亏损得一塌糊涂,连两百块一亩的租金也出不起,然后消失了。
村长说,他跟几个村民,共同投了几万块本钱,看到这个样子,都很失望。
彤彤笑称:“野蛮喂养,当然不赚钱。”
彤彤给了村长信心,不断说感谢。
正说着话,村长的女人把一张盖大地砖的桌子抹了又抹,说吃饭了,农村人不懂讲究。
三个大陶盆,一盆青椒鸡,一盆野菌汤,还有一盆耙耙菜。
老刘说:“这才是人间美味。”
彤彤先拿勺子舀汤,尝一口就咂咂嘴:“比大餐厅的菌煲汤味鲜。”
村长的女人笑里含羞:“农村人没有好招待,前些天下雨,山上野菌子多,拣了些回来。”
她又从家里拿来一瓶五粮液,被老刘处长按住不让开瓶。
叫彤彤拿车上的酒,彤彤把车钥匙一按,嘀一声响,车屁股翘起来。就抱起几罐小烧。
老刘处长边拧盖边说:“酒是粮食精,莫要名贵的,就这小烧醉人。”
村长说感谢,又要给彤彤斟酒,彤彤捂住酒杯:“我开车,让刘老师陪村长喝。”
村长很感动,叫他老婆去买好烟,老婆正欲出门,被老刘处长制止:“莫去花冤枉钱,我这里有。”他跟村长都抽桌子上的烟,大约十多块钱一包的那种,老刘处长本欲摸兜里的细支烟,因为价格悬殊,他怕村长尴尬,就说出门匆忙,忘记带烟,抽村长的烟带劲。
村长边敬酒边说:“不晓得省上的领导要来指导工作,没有准备。”
老刘处长豪情万丈:“村长兄弟,来,我敬你一杯,感谢好时光。”
村长端起杯子,跟老刘处长碰了,然后一饮而尽。
俩男人一杯一杯碰,一口一口吃菜,村长说好酒,老刘处长说下酒菜更好。
老刘处长对村长说话,如同跟自家人聊天,他说再好的酒,都是噱头。再贵的酒,都是农民种的粮食酿造,再好的烟,也是农民种的烟叶,你说它值多少就值多少。
村长竖起大拇指:“好领导都不俗,来喝酒喝酒喝酒!”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