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第一次到白鹭湖大酒店吃饭到现在大半年过去了，我已经算白鹭湖大酒店的常客了，前前后后加起来也有七八回了。当然，这饭也不是好的，都要包红包写人情的。其实，包红包写人情倒还好，不欠人的，而白吃的话，都要付出其它的东西作为代价，比如咯回江卫华请呷饭，就得为他批地基开绿灯，失去的是自己的初心与信念。但无奈的是，这饭还不能不呷，人不能不到！
在工地上，我跟江玌观故意磨磨蹭蹭，不想早点收工去呷饭，结果皇上不急大监急，江崇文打电话来催了：“江主任，你跟江会计还冇到呀？梁支书城里的都来了！”江崇文打电话不是梁支书让打的就是江卫华让打的，我跟江玌观不到，事办不好，村里的章子还在江玌观袋里呢。
我只能说：“马上到马上到！还刚刚收工！”
其实我们来的并不迟，梁秋生江崇文他们是来得早而已。我把车刹在酒店侧边，一下车就看到江卫华的二儿子江永胜和小儿子江永利从一辆红色吉普车里搬东西，两条和天下的烟和一件赖茅。江永胜两兄弟在衡阳上班，又不是星期天，特意赶到白鹭湖来张罗咯餐饭，可见咯餐饭对江卫华屋里意味着什么！
都是湾里人，虽只在过年时见过，但客气还是要讲的，我走过去说：“永胜哥，我来搬！”“不用不用！冇好重！是鹤……鹤……！”江永胜一时叫不出我的名也是正常的。他比我大上十多岁，光见几面又冇深谈，哪记得起？“我是鹤鸣！”我笑着说。“伢哇鹤鸣是向阳村主任！”江永利对他哥说，算是介绍了我。“哦！那江主任走前面，父母官走前面！”江永胜油腔滑调起来。不过，我还是让江永胜走前面了，我和江玌观跟着上了二楼的包间。
上了楼，才晓得来了哪些人。除了村里几个干部，十二组组长江卫任，还有陈宏胜，最没想到的是镇里还来了几个，曾书记居然也在！管国土的领导也来了！搞不清他们是江卫华屋里的关系还是陈宏胜或梁秋生请来的。总之，曾书记亲自来了，说明江卫华是下了功夫。
陈宏胜和梁秋生陪着曾书记在说笑，江卫华时不时地走动，跟人打招呼，见我来了，也满脸笑意：“今日不喊江主任，喊侄儿子，侄儿子只记得赚钱！”完全没了那天的怨气。
江永胜放在手中的东西，掏出烟一个个散，我清晰地听到曾书记先跟江永胜打招呼：“江科长，你甲摆子鬼，还哇要我早点来，你还来咯迟！”“堵车！怪不得我！好乆冇跟书记打牌了，今夜里要陪书记打场牌！”看来，他们早就认得，交情还不一般，要不之间不会这么随便。
洒店老板娘上来问江卫华人到齐了吗？可以上菜了吗？江卫华一个个地数着，数完后说：“差不多了，可以上菜了！”
好家伙，足足十五六个人，大家分坐两桌，一桌坐八个人，江永利把带来的烟酒也摆上了桌，然后两兄弟一桌坐一个陪客。
来的人心里都清楚，无非是江卫华批屋地基的事，既然来了，心里不说百分之百支持，起码也不会公开反对，用默认或许更恰当些。按心里讲，我是不赞成的，毕竟与政策不符，哪怕江卫华费尽心思借别人名义批，但我也不好反对了，村里支书加上镇领导冇意见，我这个村主任又有好大的决定权？再不济跟他们比，我与江卫华也是一甲湾的，更冇理由站出米反对。更重要的是连陈宏胜也劝我做顺手人情，我更冇坚持的理由了。不用多想，在座的所有人都是半推半就会点头的。
江永胜兄弟先给大家各发了包和天下的烟，然后又站起给大家敬酒，话讲得冠冕堂皇，感谢镇里村里领导支持，感谢湾里家族的帮忙！话说了一大串，就是只字不提批地基，但所有人都明白，就是为批地基。吃人嘴软拿人手短，都嘻嘻哈哈地表示支持，也是只字不提批地基，真正的心照不宣，默契得很啊。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吃喝差不多了，曾书记最先离场，打着哈哈说，习惯了，中午总要困半个小时，要不整个下午冇精神。梁秋生接过话说，中午是要眯会，哪怕十分钟就够了，不眯的话无精打采，尤其是上了年纪的。梁秋生是医生，会开中药单子，他说中午要困眼?，自然是有道理的。好几人都夸梁秋生哇得对。
曾书记一起身，就接二连三有人跟着起身了。我心里边嘀咕边与江玌观也往外走，章子江玌观都带在身上，却冇哇要盖章，那对不住了，要盖就去屋里盖。
陈宏胜叫住了我俩：“小江，你跟江会计等下走，一起到我项目部坐一下！”陈宏胜一讲我就明白了，不是不盖章子，而是不在这酒店里盖，是去项目部盖。
果然是这样，梁秋生也过来了，他对我俩说：“江主任，江会计，章子带来了呵？”江玌观点头说：“带来了！”“带来了好，等下帮法官盖下章！我还有事，就不过去坐了。”江卫华当过法院庭长，所以很多人把江卫华喊作“法官”。梁秋生跟江卫华及江卫华两个崽还有梁秋生打完招呼就走了。
这家伙够精！临了又把事推给我跟江玌观了，万一事发，他耍赖的话，完全可以推个干净！或许他是真有事，也或许跟陈宏胜有点不对付，去了尴尬，不如找个借口溜了。让他去吧，反正有陈宏胜的面子，这章也是要盖的！
我的车跟江永胜的吉普车车几乎是同时到的。江卫华跟江永胜来了，江永利留在那结账收拾东西。
陈宏胜给大家递烟倒水，直接就提正题：“都是你江家湾里的，江会计也姓江，反正都是一甲江字，就不讲闲话了，卫华哥，拿报告出来，江会计也拿章子出来，准备盖章！”
江卫华依言从他那手提包里拿报告出来摆在桌上：“那就辛苦江主任江会计了！”
江玌观也把向阳村委会公章拿了出来，这次连报告也懒得看了，朝盖子哈口气，直接就哚上了。
江卫华两伢崽客气地说：“感谢感谢！辛苦了！”江永胜掏出烟散上了。
见事已完成，再坐下去也没多大意思，我便对江玌观说：“也一点多了，我两个去工地吧！”
江玌观假装看了看手机，嘿嘿一笑：“既来之则安之，着吗个急？跟庭长还坐下，趁庭长崽也在，谈下……”
一听就明白了，江玌观要我打铁趁热，把装模的事包下来！江卫华也听明白了，马上打着笑脸说道：“好哇好哇！迟早要包的！我不懂行，只要不捅我老头一刀我行了！”
我也不能不说话了：“叭叭老人嘎，咯点请放心，莫哇湾里人，就是别个湾的人，也不会乱来，大行大价，按规矩来！”
江卫华点点头：“那就好！那就好！”在一旁的江永胜，只是听并不插话。
接下来陈宏胜说话了：“江主任，庭长已经同意把模包给你，我差日带庭长到谢非若故居看了看，认为木工做得好，哇要请包模的老板做四合院。庭长听我哇是你江主任做的，马上同意包得你做！庭长，是不是？”
“是是！不妨江主任年纪轻轻，木工做得咯样好，你屋里祖上又冇得木匠，从哪学的好技术？”隔行如隔山，江卫华对我甚是好奇。
“叭叭老人嘎，咯得你就不懂了，塘里无鱼世上有！只要有图纸，舍得出价，再精细的事都做得出，自己不晓得做，总有人晓得做！”我说的是实话，谢非若故居木工活复杂，一般师傅呷不消，但对江开顺老师傅来讲，正是拿手好戏。但我不能说出来，万一江卫华不做包工，请江开顺做点工，那我一分钱都赚不到。
“也是也是！看电视里那整幢屋都是树拼成的，冇用一根钉，只要钱到位，技术再好的师傅也有！”江永胜插话了，却正合我意，就看你屋里舍不舍得出钱了。
陈宏胜马上接上腔：“科长，四合院图纸弄好了吗？如果弄好了，就一起讲下价，把事定下来！”
“正式图纸还冇出来，但我有份草图，跟正式图纸冇好大差别，只是数据还冇标好！等下，我走车上拿来！”江永胜说。
江永胜出去拿图纸的当儿，陈宏胜说：“四合院如果要做清水墙也要找台好泥工师傅，刷白的话一般的师傅也呷得消，最主要还是看木工师傅，四合院好不好看还是看木工师傅的手艺！”
江卫华听了，笑而不语。
江永胜手里拿着一张图纸进来了，后面跟着江永利。
图纸上画的是四合院的平面图，其中四合院瓦面结构的样式就惊到我了，一般的瓦屋是人字直线屋面，而这四合院的屋面是弧形的。别小看这点区别，不但装模用时超过一倍不止，还浪费材料，一般的话四十可以做，这种造型起码要翻番。还有很多鼓、拱、连梁都要造型，都是磨工的活。瞬间我有点蒙了，心里在快速计算价格，觉得价钱必须要高，还则做不下！但太高了，江卫华会讲我呷得饿，真要捅他一刀！低了，肯定划不来赚不到钱。所以我不对意思先说出口，盼望江玌观帮我开口。
江玌观果然会来事，他一阵“啧啧”声：“弧形屋顶？难做啰，比直形的难一半还不止！吗想着要做弧形屋顶的？”
江永胜笑了，说：“是我哇做弧形屋顶，那回去河北旅游，看到幢四合院是弧形的，特别与众不同！”
“弧形看是好看，费钱啊！还有斗梁鼓等等造型，难度不比谢非若故居小，个别地方甚至还复杂！光装模都要笔好钱！”陈宏胜也感叹道。
预防针一打完，那就好开口了。要不忽然绷出个价，别让人误会是在杀人。
我笑着对陈宏胜说，实际是说给江卫华父子听的：“姨伢，那谢非若故居你哇是包给我做的，实质又不算包，我自己都搞不清合吗个价！你老嘎心里应该有数！”
陈宏胜自然明白我的意思，他说：“算起来，谢非若故居光装模工钱不少于140一个平方。我看庭长咯幢四合院至少也会咯甲价才做得下！”
陈宏胜把价开出来了，老实讲，还超过我心里的预估，我只觉得不能低于一百，不敢再往上报，有140是肯定能做的。
“140差不多，别墅都要100往上，四合院造型还复杂些。”江玌观又不失时机地补了一句。
作为承包老板，我也表句态吧。我说：“叭叭老人嘎，你老嘎看得起，愿意把模包给我。我也晓得好丑，我哇一句，按现在图纸，我也不要140，130帮你老嘎做了。再便宜我也不敢接！如果正式图纸出来了，如果还复杂，我就多少要加点，如果冇现在复杂，也可以往下减个一二十块钱，行吗？”
江卫华又打起了哈哈：“要得，你冇呷我咯甲叭叭是的，反正我屋里冇哪个懂行？”
“你老嘎放心，价绝不高，主要是弧形斜坡难做，如果改成直线斜坡，我100都可以做！多30块钱连工钱都不止，还冇算材料损耗！如果你老嘎认为我要得高的话，可以问一下，如果有人比我价低，就让他做，我冇一点意见！”我也摆出事实难度，让他明白我不是在乱要价。
“我不问价，我相信你江主任，也相信陈老板！不管图纸怎么样，就按130包给你装模！”江永胜拍板了！
“好！痛快！江科长有魄力，我陈宏胜愿做这个中！绝不会让任何一方呷亏的！”陈宏胜也高兴地说道。
江玌观不无担心地说：“既然讲好价了，那要不要写甲合同？庭长一屋人都是跟法律打交道的！”江玌观觉得江卫华一家人都懂法，写了合同靠得住，不怕反悔，所以主动提出写合同。
“随叭叫老人嘎的意思，我今年做了十多栋屋，从冇写合同，都是凭口哇的，哇到哪做到哪，还冇产生过矛盾。我的意思不写算了，如果要写也可以！”
“那就不写，大人大家哇话算数，何况还有陈老板作证！”江卫华这次也格外爽快了，居然同意了不写合同，实在是出乎我的意料。
写江卫华父子如此爽快，我也就把甲乙双方的事项简略说了下，主要是装模包括哪些方面，基础以下如何结账，运费材料等芝毛蒜皮的事。江卫华也都答应了。
因为陈宏胜从中协调，本以为承包江卫华四合院装模，要费番工夫，得磨不少嘴皮子，不想也如此简单！
江卫华回湾里起屋，本来是不合符政策的，不过人家有关系有方法，最终还是成功了。我虽心里有点反感，但人家答应把模包给我做，我也多少能从中赚些钱，也算受益人之一吧。我忽然想，江卫华父子不跟我讨价还价，或许是想以这种方式补偿我吧，毕竟这对我村主任声名是有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