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子夏坐在公交站的椅子上,静静地看着江市来来往往的车流和人群。
它们走了一波又一波,源源不断,历久弥新。就像过往烟云般,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然后一阵风就把它吹走了。
祁子夏从来都没有真正地怨恨过她的妈妈。也没有真正地怨恨过她自己。
因为她们都只是命运的弃儿,在苦难中迎难而上,艰难求生罢了。
只是,她把苏煜当成了生命中的一道光,任性了一回,想要在光亮中前行。
祁子夏的妈妈,有着一个非常好听的名字:虞柳芙。
意为撷青柳芙蓉之姿。
祁子夏的外公叫虞俊良,外婆叫许丽姝,他们都是语文老师。
他们相遇、相爱的过程如同本人一样,充满了文学的浪漫气息。
结婚后,他们是一对人人夸赞的恩爱夫妻,生活幸福美满。
直到虞柳芙五岁那年,虞俊良突然溺水去世。
一开始,许丽姝虽然很伤心,但还是为了虞柳芙还是振作了起来。她们母女俩开始了相依为命的生活。
转折发生在一年后。
许丽姝发现,虞俊良的死不是意外,而是殉情。
她发现自己的老公早在五年前,她还怀着孩子的时候,就出轨了隔壁高中的一个历史老师。
在那个女人车祸去世后,他便郁郁寡欢,最后思念成疾,跳湖追随她去了。
知道真相后的许丽姝很奔溃,她发现自己一直活在一个虚幻的假象里。
从那以后,她就变了个人似的。
她之前身上文人特有的浪漫气息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中学教师特有的严格和规整。
她对一切都十分冷漠,十分苛刻。
并且将这些变化都加持到了祁子夏的妈妈身上。
虞柳芙就这样生活在妈妈极端的控制之下,直到高中毕业。
高考后,许丽姝暂时放松了对虞柳芙的管控,她可以和朋友出去毕业旅游,参加各种聚会。
这其中,就有一个暗恋虞柳芙多年的男人,名叫祁凯丰。
他毕业后就向虞柳芙表白,被拒绝了。
在一次聚会后,他趁虞柳芙醉酒,和她发生了关系。
醒来后的虞柳芙不知所措,又害怕被妈妈知道,便选择了保密。
但是,开学不久,她就发现自己怀孕了。兜兜转转,想要打掉孩子未果,还被她妈妈发现了。
最终许丽姝奔溃大骂,以死威胁,让她嫁给了祁凯丰。
于是虞柳芙休学了一年,结婚并且生下了祁子夏。
在这一年里,她和祁凯丰就像仇人一样,毫无感情,剑拔弩张。连带着不喜欢刚出生的祁子夏。
第二年,她不顾祁凯丰的反对,复学了。
虞柳芙复学的四年里,祁凯丰怀疑她出轨,多次到学校纠缠大闹。并且开始不思进取,整天酗酒。
而祁子夏就在暴怒无常的爸爸、严苛冷漠的外婆、重男轻女的奶奶这三个人的夹缝间存活。
虞柳芙大四那年偷偷复习考研,并且报名了离家两千多公里的一所大学,企图逃离魔窟。
笔试已过,结果要去面试的时候被祁凯丰发现,关在了屋里,错过了机会。
考研无门后,她又找了一份外省的工作,但在严密的监视中没走成。并被许丽姝发现,爆发了争吵。
许丽姝采取道德绑架的方式让她留了下来。于是她在当地找了一份采购的工作。行尸走肉般地放弃了抵抗。
也是从这里开始,虞柳芙、祁凯丰和祁子夏三人又重新生活在一起。
破裂的碎片,不会因为放到一起就自动愈合,反而会因为锋利的棱角互相刺痛。
在他们生活的过程中,争端从吵架变成了动手。整天酗酒的祁凯丰,开始对虞柳芙施暴。
就这样过了一年。虞柳芙因为工作能力强,某次合作中被对方的老板发现,挖过来做了助理。
这个老板就是苏煜的妈妈何新月。
何新月是虞柳芙短暂的一生中,两次救她于水火的贵人。
某天,在工作的时候,何新月看到了虞柳芙身上的伤,得知了她的情况,主动帮助她起诉离婚。
于是虞柳芙开始收集家暴证据,并单独搬走分居。
在这过程中,许丽姝知道了真相,或许是良心发现了,没再管她。
一年后,虞柳芙起诉离婚成功。
也是在这一年,许丽姝去世了。
这个无形中影响了虞柳芙前半辈子的女人,因为癌症去世了。
直到去世前,她们都没有再见过面。
她们之间没有一次敞开心扉的真心谈话,没有一次冷静的相互审视,没有一句是非对错的感谢和道歉。
从那以后,一身轻松的虞柳芙,更加积极地投入到工作中去。
英语专业的她,在一次国际合作中表现突出,拿到了出国工作的机会。
她向何新月辞职,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出国。
在虞柳芙出国前,曾来看过祁子夏一眼。
那时祁子夏九岁,瘦小黄黑,害怕和人接触。就连看到自己的妈妈也不敢靠近,畏畏缩缩。
似乎是因为她已经彻底从魔窟里逃脱了,虞柳芙终于第一次正式地审视着眼前的这个孩子。
她曾经极度地讨厌这个孩子,认为是她毁了自己的人生。
生下来后没有多看过几眼。甚至拒绝母乳喂养,早早就让她喝奶粉。
并且在她未到一岁时就离开去复学。
复学后,再也没去关注过这个孩子的死活。
直到又被迫地再次生活在一起。
那时候,她和祁凯丰像仇人。和这个孩子像陌生人。
祁子夏似乎看得出来虞柳芙不喜欢她,便自觉地离她很远。
如今,她要走了。彻底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国家。
她没有想过再回来。
她突然开始意识到,这个孩子是无辜的。
她是所有罪恶纠缠之下的牺牲品。
虞柳芙想带她离开这里。但是她没有能力。
她看着眼前这个怯生生,却满怀期待地看着她的孩子,她知道,这个孩子在祈求她的解救。
虞柳芙虽然没有关注过,但是她知道,这个孩子的日子一定过得不好。
于是,她给了孩子一个空口的承诺:
“等着,妈妈会回来接你。”
祁子夏就在这个空口承诺的支撑下,过了四年。
这四年,她每天都期待着妈妈回来,把她接走。
她起床第一件事,就是趴在窗户上,往小区的门口看,生怕自己错过了妈妈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