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确定她是被抓走了？”
莱妹沮丧地低着头，阿吉斯则表示确有其事。
“阿吉斯看到了。海尔吉和其他人，都被敌人绑住带走了。”
我心中稍定。
海尔吉的信里曾说，她和莱妹、阿吉斯分在一个斥候小队里，当看到只有两个人回来时，我便意识到这丫头肯定出事了。再加上莱妹一见面就请罪，吓得我差点当场昏厥。既然只是被俘，那么事情或许还没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我把酒杯推向莱迪亚。
“喝了它，暖暖身子，然后把详细经过告诉我。”
唐娜走了出来，老年人本就觉浅，被我们弄出来的声音一吵，彻底没了睡意。她看到二人的狼狈样子，急忙转回里间屋去，把两个刚刚和衣而卧的可怜女仆叫了起来。三位女士一顿忙活，又是更换绷带，又是烧水擦洗。一时间，只剩下安吉还在呼呼大睡。
酒精和温水让莱妹苍白的脸上渗出一层病态的红晕。我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果然烫得很。但她还是强打精神，向我介绍前线的情况。
帝国阵营这一次确实是打算动真格的，在汇总了各方打探的消息之后，老爹估计对方仅作战人员就可能接近一千，还有不知道多少被抓了壮丁的民夫杂役。
反观我方，瑞驰部落最终留下不足二百人据守城堡，这还包括了斥候在内。老爹的佛克瑞斯第三军团几经扩充，早已不是最初三十人的规模，再加上同样人数暴涨的瑞驰人护卫队，以及七十名征召来的民兵，海尔根男爵麾下聚集了二百余猛士。塔盖尔带来支援的是第一军团和一百名征召兵，人数略少些，在一百六十左右。这支队伍所使用的是从卢基乌斯军团缴获来的精良装备，战斗力并不算弱。
帝国军团分成两部，如同拳击手捏紧的双拳。西路军对阳光花园堡垒围而不攻，恰似右拳防守，东路军则进逼花岗岩村，好比左拳直刺。结果，对方平平无奇的一记左直拳，就差点凿穿了我们的补给线。好在塔盖尔及时赶到，堵住了窟窿。
老爹和塔盖尔分别据守两道峡谷，互为犄角。帝国东路军的总兵力虽然占优，但无论他们攻击谁，都必然将自己的侧后暴露在另一个人面前。山地作战又是我军较为擅长的科目，双方一时陷入对峙。左拳的试探意外得手却再难寸进，拳击手一直蓄力的右拳猛然轰出，重重地砸在——
一块铁板上。
瑞驰人唯一值得称道的武器便是长弓，其长度普遍在一米五以上，个别猛将手里的甚至可达两米。伦德搞到的装备中，正好有五百支穿甲箭。最硬的弓配上最利的箭，一轮攒射下来，帝国军团的先锋部队倒下一片，高涨的士气竟为之一滞。然而，这不过是开胃菜而已。敌人在此后的大半个月里，利用人数优势，昼夜不停骚扰。
莫伊拉并不担心，她有城墙可以凭依，只要合理分配人手即可。由于城堡被围困，斥候也不再外出，女族长可用的士兵反而更加充裕了。海尔吉受到了特殊照顾，负责在内城了望。城堡正面的地形狭窄，不利于大部队展开，即便对方有三倍的人手，竟也讨不到什么便宜。
阳光花园堡垒规模颇大。城堡的正门朝西，门外边是三道木栅和马厩。进入正门则是外城，十三米高的城墙围出一块足球场大小的庭院，四周有些低矮棚屋，本是仆人的住处，现在成为了休息室和库房。庭院最东侧，两道城墙将内外城分隔开。内城不仅面积比外城稍大，而且地势也略高，城墙更是接近二十米。除此之外，还有三座塔楼，海尔吉所在的正是其中最高的那座，也是女族长的居所。
此时已是日暮月上旬，双方的处境都糟糕了许多。帝国军团的帐篷难以有效抵御寒风，但可以通过砍伐树木来烧火取暖。城堡守军虽有结实的房屋，但木柴却只能限量供应，后半夜被冻醒也是常事。
阿吉斯因为虎人的天赋能力，被安排在夜间值守。小女猫早已换上了厚实的冬毛，即使在寒冷的深夜里，也不过是再罩上一件大斗篷就好。但这一天下雪了，雪花纷纷扬扬地洒落，天地间白茫茫一片，这是她的老家艾斯维尔从不会出现的绝美场面。
阿吉斯兴奋地在塔楼顶上打滚，继而张开毛绒绒的手爪，接住晶莹剔透的雪花，闭上双眼，静静地感受那渗入掌心的丝丝冰爽。一双碧绿的猫眼睁开后，她发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一步、两步、三步……阿吉斯踩下一枚枚脚印，每一枚都如此可爱。蓬松的尾巴甩动，两排脚印又一扫而空。
积雪被轻柔地捧起，抟成一颗圆滚滚的球，在小女猫的喵呜声中划过夜空，向着远方飞去。阿吉斯的目光追随着洁白的雪球，穿过洁白的山峰、洁白的房屋、洁白的城墙和洁白的木栅……
她用力地揉了揉眼睛，终于确定自己没有出现幻觉。
“海尔吉！莱迪亚！快起来看呀！房子被风吹走啦！”
……
十五分钟之后，阿吉斯折起飞机耳，抓着自己的尾巴尖，躲在阴影里。她的身后是冒着黑烟的柴堆，身前则是一脸凝重的莫伊拉和莱迪亚。
小女猫已经记不清，自己曾经多少次点燃示警的烽火，让敌人的偷袭无功而返。然而这天夜里，她专注于享受上天赐予的雪之盛宴，全然没有发现打火石和木柴早被雪水浸透。当她从见多识广的莱迪亚口中得知，那些蠕动的房屋是一种名为冲车的攻城器时，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点不起火来。
最后，还是靠着海尔吉掏空法力，用火舌术硬生生把木头熏燃了。
女族长听说敌人整了新花样，也匆匆披件衣服上了塔楼，听莱迪亚介绍冲车的特点。
城堡是防御力量的巅峰。千百年来，无数的军事家们绞尽脑汁，寻找着攻克它的方法，其中最着名的就是一系列攻城器械。而在泰姆瑞尔大陆，最常见的有四种。
其一为云梯。很多人甚至不屑将它称为器械，因为结构简单，也无法增强士兵的攻击或防御能力，只是单纯地提供一条爬向城墙顶端的道路而已。与其配套的进攻方式，在古代中国被称作“蚁附”或者“蛾傅”，粗暴直接，但若遇到顽强抵抗，往往会导致巨大伤亡。因此，只有在攻城方占据绝对优势时，才会安排大量勇士扛着云梯，发起总攻夺取城墙。
如今瑞驰人士气正盛，城堡里箭支充足，帝国军团自然不敢在此时贸然冲锋。
要压制居高临下的弓箭手，就要想办法占领制高点。如果城墙就是制高点，那就创造一个比城墙更高的制高点。按照这个思路，人们发明了攻城塔。一般来说，可以堆土为山，也可以建造木结构的高台。前者胜在牢固且不怕火攻，后者却可以安装车轮。木质攻城塔除了可以作为射击平台，上边还设有吊桥，一旦靠近便可搭在城墙上，为步兵提供突击的通道。
然而阳光花园堡垒位于山顶，再考虑到坡度，帝国军团要想压制城墙，需要二十米高的攻城塔。半山腰的地方很难堆出这样的高台，而二十米高的木质攻城塔必然十分笨重，想要推着它爬过山路靠近城墙，无异于痴人说梦。
同样受限于地形的还有投石机。在游戏里，乌弗瑞克曾使用此物进攻雪漫城。但是逼仄的山路甚至难以容纳三台投石机并排展开，而且从山下向山顶投掷石块，打击效果也不会理想。
最终，帝国军团选择了冲车。
这种攻城器的外形确实很像一间木屋，又是在大雪纷飞的夜里，也难怪没见过世面的阿吉斯会认错。瑞驰人的优势在于弓箭，而拥有人字形顶棚的冲车正可以防御箭雨的袭击。车内的支撑柱也是结实的圆木，即使被石块砸中也不会倒塌。粗壮的攻城锤悬挂在框架上，可以轻易地粉碎单薄的木栅，厚重的城门也未必就能多扛几下。
在烽火发出预警之前，外城的岗哨就发现了情况并开始射击。箭矢打在冲车的顶上，发出咚咚的闷响。
“他们应该是在冲车顶上蒙了牛皮之类的东西，弓箭很难击穿。”
莫伊拉一脸的云淡风轻，在风雪中抛射的箭矢疲软无力，当然不是令人意外的事情。睿智的女族长正在等着那些奇怪的房屋挪动到更近的地方，这样，她安排的后手才有表现的时机。
冲车距离最外层的木栅只有三十米了。
轰的一声，城头亮起一团红光，一枚人头大小的火球呼啸而出。
魔法，才是莫伊拉的底牌。
在天际省，培养一名法师并不容易。
首先，学习魔法的人要有一定的天赋。其次，还要有一位导师作为引路人，咒语的发音和施法时的手势都有严格的要求，靠自己瞎蒙是很危险的。若是弄错了，法术失败都算是最好的结果，被魔法反噬，尸骨无存的大有人在。而在游戏里，冬堡学院的老师曾经提到有几个学生失踪了，实则龙裔却只能找到他们的尸体。还有被魔族封印的四位学生，变成不可描述状态的占卜师杜兰，学魔法的风险可见一斑。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点，学习魔法是很有些费钱的。刚入门时或许还不明显，但随着研究的深入，魔法学习不可避免地涉及试验器材和对象，购置这些玩意儿需要有相当的财力。这也是很多法师选择依附于某位领主，成为宫廷法师的原因：他们向领主提供服务和建议，领主则出资支持他们的研究。
此外，就魔法而言，我所处的异世界和游戏有两点不同。
其一，法术的效果并不稳定。我很早就发现，自己和海尔吉召唤的火焰元素持续时长不同，但具体原因仍不清楚。据依兰杜尔说，施法者自身的魔法造诣、施法时的身体和精神状态、咒语和手势的精准度等等，都可能影响最终的施法效果。即使是同一名法师施展同一个咒语，也并非不会呈现出不同的结果，只不过熟练的施法者表现更加稳定而已。
其二，在游戏里，玩家使用任何魔法，都会提高该系法术的熟练度，龙裔完全可以靠反复使用最低级的火舌术，让自己成为毁灭系魔法大师，这在异世界里完全行不通。道理并不难懂：一个人把四则运算练得滚瓜烂熟，对他学习一元二次方程的帮助也还是有限，更加不可能就此无师自通微积分。而一个只会四则运算的人，显然不能算是一位数学家。
上述种种，使得法师——尤其是高阶法师——极为难得。
图留斯将军的战斗法师全部葬身在海尔根镇。诚然，天际省不乏法力高强的人物，但大多集中在冬堡学院或者领主的宫廷里。即使有个别例外，要么是法利昂和依兰杜尔这种闲云野鹤，要么是研究邪恶法术的黑巫师，都不是帝国军团能够招揽的。
而莫伊拉作为乌鸦鬼婆，魔法水平不低。她手下还有三位学徒，再加上执掌部落以来，很是挑选了几棵好苗子。如果算上安尼斯和海尔吉，法师有十一人之多。女族长坐镇中军，海尔吉负责了望，其余九人三班倒，确保城墙上随时有三名法师。
此前的进攻力度有限，法师主要负责指挥调度，如今终于得到出手的机会。
第一轮的三发火球术打在冲车顶上，很快就被积雪浸灭，只留下一个圆形的黑印。敌人甚至都没有减慢脚步，仍然向木栅逼近。城墙陷入沉寂，看得出来，法师们对自己的成绩很不满意。不多时，一波箭雨射出。这个距离上，弓箭手已经可以选择直射来获得更大的威力，很多箭矢钉进车顶，但仍不足以对里边的士兵造成伤害。
莫伊拉脸色阴沉，举起了手边的魔光法杖。那是用来集合所有守军的信号弹。
然而在女族长发出集结令之前，第二轮魔法攻击开始了。三颗火球竟然从不同方向射出，分别瞄准了冲车两侧的前轮和右前方的立柱。尽管左侧的火球打在了地上，但最前方的冲车还是被点燃。眼看一击奏效，法师们毫不犹豫地倾泻魔法，城堡前火光冲天。
帝国士兵纷纷逃离燃烧的冲车，但熊熊大火让他们无所遁形，摄人心魄的弓弦声响起，旋即被惨叫淹没。
“呵！”
前来进攻的三辆冲车都被烧毁，乌鸦鬼婆丢下一声冷笑，转身就要离开，却被莱妹拦下。
不知何时，雪停了。
熹微的晨光下，十几辆冲车排着整齐的队伍，陆续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