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是海尔吉寄来的。
“哥哥，我被编入斥候小队了，莱迪亚姐姐和阿吉斯与我在同一组。我们已经执行了两次侦察任务，一部分敌人开始向堡垒前进，但是他们很谨慎，到目前为止，双方还没有发生接触。我负责的区域……”
羊皮纸在这里被裁掉了很大一块。
“……莱迪亚姐姐不让我写具体的防务安排，只好把这些字都挖掉了。我想要告诉你的是，虽然敌人的数量很多，但我们已经做好了迎击的准备，而且我很可能不需要参与战斗，所以是比较安全的。另外，伦德先生搞到了一批质量很好的装备，莱迪亚姐姐本来可以分到一套的，可是她拒绝了，理由是上边没有你的纹章。”
真的是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我猜测伦德是从比雷古奇山脉的兽人部落那里弄到装备，考虑到他们离开的时间不长，估计两个铁匠还来不及打造出星陨石重甲。海尔吉既然说是“一批装备”，那么很可能只是此前的存货而已，当然，比起瑞驰人简陋的皮甲，随便一件铁甲都可以称得上“质量很好”。但愿莱妹只是嫌弃那些装备不入流，又不好意思挑明，这才找了别的借口。
然而，几件重甲对于战局的影响不大，除非能和兽人部落建立起同盟的关系，共御强敌，那形势就不一样了。只是不知道伦德能争取到什么程度。
留给我们的时间还是太少了。
霜落月，天气明显冷了，我依然蜷缩在海尔根镇。这段时间里，安吉每两周寄一封信报平安，不知是迫于战争的压力还是其他什么原因，丹格尔始终没有动作。然而在过去的三十天内，老狐狸两次拜访唐娜，至于二人谈话的内容，安吉不得而知，但是从唐娜事后的反应来看，她认为应该不是什么沉重的话题。
十月十五日，艾瑞克去雪漫城述职，我则在招待蒙托亚夫人。她跟着最后一批非战斗人员撤离，在返回佛克瑞斯城之后，又被老狐狸派去向巴尔古夫领主求援，顺路向我介绍战况。
塔盖尔搜索巨龙数月而无果，也带兵支援前线去了。
就在我收到海尔吉来信的当天，帝国军团发起了第一波进攻。他们显然进行了周密的侦察，知道自己除了面对瑞驰人据守的阳光花园堡垒之外，还要应付佛克瑞斯领的援军。
老爹并没有把部队带进城堡，而是驻扎在东边一座废弃的小村落——花岗岩村。它位于四条官道的交界处，向北通往洛里斯泰德镇，向东沿布莱特辛山脉进入雪漫领，向西穿过阳光花园堡垒南侧的山谷，可以到达卡斯河的上游，向南则是佛克瑞斯领境内的伊琳娜塔湖。
花岗岩村得名于旁边的花岗岩山，山的名字则源自它的特产，据说从拜龙教时期就是一个繁荣的定居点。不知何时起，它成为一位雪漫领贵族的采邑，此人的姓名虽已不可考，但相传他曾经建造了一座极其豪华的庄园，称作花岗岩大厅。后来的几百年里战乱频仍，此地也多次易手。大约二十年前，森加德男爵入驻阳光花园堡垒，这里迎来了一段好时光，不过瑞驰人入侵之后，没有人敢继续留下。
这个村落不仅是交通枢纽，还背靠小山，易守难攻。尤为重要的是，它翼护着瑞驰部落的补给线。
阳光花园堡垒修建在山顶之上，不仅是食物，连饮用水都需要靠人肩挑手提。而它的东、南、北三面皆是峭壁，只有一道缓坡从西侧通向山脚，原本是上下山的必经之路。然而，我们的敌人正是从西北而来，这道缓坡必将成为双方交战之地。如此，城堡的补给便不得不仰赖另一个方向了。
山顶的最东端有一座独立的塔楼，就是当初海尔吉被她的姐姐囚禁之所，如今已经改作贮藏室。从那里可以到达城堡南边的官道旁边，我上一次正是从这条路进入的。现在，从佛克瑞斯领和兽人部落运送来的物资，也都从此处进入城堡。
老爹在花岗岩村击退了敌人两次，终究还是寡不敌众，只得在后路被截断之前，向西退入裂石峡谷，依托复杂的地形固守。如此一来，沿着伊琳娜塔湖西岸通往半月磨坊的官道便暴露在外，塔盖尔的队伍正是前去堵住这个缺口的。这样也才算是勉强维持住了物资的运输。
有了此前进攻蛇崖岭失败的教训，面对来势汹汹的敌人，莫伊拉完全不打算在开阔的平原与之决战，而是将兵力收缩起来，摆出防守的架势。由于城堡的空间有限，能够储存的物资也不多，她决定将没有战斗力的老弱和外交人员全部撤走，蒙托亚夫人便是其中之一。撤离人员的名单上本来也有伦德，但他却主动要求留下，据说是被安排进了内城的巡逻队里。
“到我离开的时候，敌人已经在城堡外扎营，但他们暂时没有进攻城墙。霍里克大人也仍然控制着裂石峡谷，他麾下的瑞驰卫队非常擅于在这种地方作战。丹格尔大人说阁下的同乡和几名下属也在前线，所以可能会比较关心那里发生的事情。”
蒙托亚夫人又寒暄了几句，便出了北门，匆匆往雪漫城去了。我看着她的背影隐没在纷纷扬扬的雪花里，却只有摇头叹气。
这个巴尔古夫领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在我看来，此时正是他收复失地的绝佳机会。只要雪漫领出兵突袭洛里斯泰德镇，就可以掐断帝国军团的粮道，进而与我方前后夹击，成瓮中捉鳖之势。如果真的是图留斯亲自领军前来，那甚至有可能毕其功于一役，就此结束内战。
生擒帝国派来的军事总督，解放天际，便能彻底压倒他的老对手乌弗瑞克，进而成为至高王最有力的竞争者。不世之功就在眼前，那老家伙居然还稳坐龙霄宫？
我不理解。
这是我在天际度过的第二个冬季，寒冷的日子显得格外漫长。像去年一样，我们不得不面对帝国军团的入侵，可是这一次，自己只是一个看客。不，我现在甚至算不上是看客。前线所发生的一切，都与我绝缘了。
又是一个多月过去了。日暮月将尽的时候，一辆马车顶着呼啸的风雪，穿过海尔根镇的西门，驾车的是瑞雅的学徒布赖斯。这丫头已经十六岁，脸上虽然还有几分稚气未脱，却也是个大姑娘了。她在艾瑞克的家门口停下，利落地翻身跳下马车，腰间的双刀随之跃动，像是飞鸟的翅膀。
布赖斯紧了紧头上的斗篷，固定好车轮后，又从座位下方拽出一根敦实的方形木头，摆在车厢后面。三指厚的门帘掀起，安吉被包裹得像粽子一样，在布赖斯和一个女仆的搀扶下捧着肚子，小心翼翼地走了出来。孕妇下车站稳之后，披着羊皮斗篷的暗精灵女孩儿萨维拉跳出车厢，旋即转身，伸直了双臂。
最后下车的正是唐娜。
塔盖尔恪守承诺，真的派车把唐娜和安吉送到了海尔根镇。
“看来我不在家，你这日子过得挺舒坦呢？”
安吉秀眉微蹙，环视屋内。
“是……啊不……不是……”
艾瑞克手忙脚乱地翻找出水杯，给每位女士递上一杯温过的葡萄酒。我则抓紧时间把桌上和地上的空酒瓶子归拢到角落里，只恨自己平日疏懒成性，要是能早点学会隐身术，用在当下岂不正合时宜？
孕妇在女仆的帮助下，终于从粽子叶中解脱出来。她一手掩鼻，另一只手在面前扇了扇，便打发身边的小丫头接替我的工作。
“你去收拾吧，把窗户稍微打开一点，这屋里都快臭了。”
唐娜冲萨维拉点点头，暗精灵女孩儿也跑去帮忙。我和艾瑞克端正坐好，等待训话。
“你看看你这样子，哪里像是要做父亲的人了？你知道吗？里盖尔这三个月照顾孩子，连个囫囵觉都睡不成。那臭小子，每天晚上一个小时醒一次，不是饿了，就是拉了尿了。他那么一丁点儿的小人儿，哭起来的动静倒是挺大，屋子里边但凡能喘气的，就是只耗子也别想睡安生了。”
安吉笑吟吟地点着艾瑞克的脑袋。
“人家可是领主夫人，身边五六个人伺候着。就这样，她每次见了我，也都是眼圈发黑，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我若是生了孩子之后，还要天天归置屋子，不得被你活活累死？”
“哪能呢？都是洛克尔这家伙爱喝酒，你回来了，我这就把他赶出去。”
这重色轻友的贼厮讪讪地陪着笑，起身给安吉捏肩。
唐娜是看着我和艾瑞克长大的，又和安吉同住了一段时间，很是熟络，而布赖斯又是个没心没肺的性子，也就一起聊了起来，话题自然是围绕着“领主的儿子”。一老一少显然不知内情，安吉便引着话头，把里盖尔母子的近况细细述说了一遍。
孩子很健康，上个月已经可以自己翻身，即使以诺德蛮子的标准来说，也称得上壮实。里盖尔自己带孩子，虽然很是辛苦，倒另有一层好处，否则以她的性格，肯定要亲自去前线厮杀的。事实上，她也确实向安吉抱怨过，担心自己久疏战阵，武艺都荒废了。
而听唐娜说，丹格尔两次拜访，是为了打听我过去的成长经历。此事早已有之，自从次种月的时候，巨龙入境，唐娜和里盖尔被接到佛克瑞斯城居住之后，丹格尔找过她五次，安吉所知道的只不过是最后两次而已。当然，唐娜对于洛克尔跟着叔叔从商之后的事情所知有限，所以主要介绍的是“我的”幼年和少年时代。
大概为人父母者，谈到子女年少时的糗事，总是兴致勃勃的。这一下，布赖斯如同猹入瓜田，两颗眸子灼灼放光，一双耳朵支棱竖起，竟吃得如痴如醉，心满意足，直到女仆准备掌灯，这才猛然想起自己还要赶回去复命。见她起身告辞，安吉连忙吩咐自己的侍女取出一个小口袋。
“这一路上多谢你的照顾了。”
布赖斯咧嘴一笑，把口袋推了回去。
“安吉姐姐教我射箭，就是最好的谢礼。”
……
入夜，我平躺在床上，却难以入睡。
唐娜提供的消息至少坐实了一点：在里盖尔生产之前，丹格尔就已经明确地知道，洛克尔的叔叔名叫苏尼尔，而且叔侄二人十分亲密。
当唐娜听说领主的儿子被命名为苏尼尔时也颇感惊讶，但她最终认为，这只是一个巧合。这个名字不算生僻，也许领主的家族中就有同名的前辈，而使用长辈的名字，在诺德人中也不算什么稀奇的事情。像是莫萨尔城的领主和她的女儿，就都以伊格罗德为名。
但我知道情况肯定不是那么简单的。而唐娜还提到，丹格尔见她身边只有一个小女仆，故而断定是南雅搜刮得太过分，导致我手头拮据。老狐狸甚至为此致歉，这才有了总管大人对我示好的一系列行为。
“洛克尔，你睡了吗？”
艾瑞克拍了拍我的头。
他和安吉的房子很大，前后一共三进。最里边是厨房和储物间，唐娜和安吉住在中间的卧室，我和艾瑞克则在最外边的会客室打地铺。
“被你那熊掌拍这一下，我能睡着才怪了。”
“穿衣服，出去说。”
雪只是比白天略小了些，艾瑞克却拽着我离开屋檐下。
“洛克尔，你难道不觉得……”
“我觉得，但我不明白为什么。”
“我想到一个可能，只是……”
我等了将近半分钟，艾瑞克却没有再说下去。
“哥哥，咱能痛快点吗？你不觉得冷？”
“那我就说了……先说好了，我瞎猜的，你听了可别生气。”
我感觉脚趾有些冻麻了，只好狠狠跺了两下。
“我生气个鬼，你快说！”
“我就是觉得，你会不会是……”
艾瑞克再次闭上了嘴，他抬起一只手，指向我的身后，那是直通镇子北门的大道。
漫天飞舞的雪花中，两个蹒跚的身影彼此支撑，艰难地向着我们走来。高大者手拄一柄长剑作为拐杖，瘦小者则拖着一条长尾巴。
那是莱迪亚和阿吉斯。
二人显然经历过一场恶战。莱迪亚的护甲上满是凹痕和裂口，阿吉斯的情况更惨，身上多处缠着绷带，路都走不利索了。
“莱迪亚，什么情况？”
听到我的声音，莱妹愣了一下，随即甩开小女猫，快步上前，将长剑插在地上，单膝跪倒。
“大人，莱迪亚有负所托，请您责罚！”
尽管心头一紧，我还是先伸手将她扶起。
“起来，进屋再说。”
我们弄出挺大的动静，两个小女仆打着哈欠走出来查看，又被艾瑞克哄进屋里。莱迪亚接过一杯酒，却没有往嘴边送。
“大人，海尔吉小姐被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