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宵的手还搭在阵眼边缘，掌心残留的裂口被风一吹，火辣辣地疼。他没抽回来，也不敢动。刚才那股天地之力还在石纹里流转，像有东西在底下缓缓呼吸。
赵梦涵站在他身侧，一只手扶着石台，指尖缠着的冰线没有断。她的脸色还是白的，但站得稳了。两人谁都没说话，只是盯着天上那个悬着的投影。
妖祖分身的金甲破得更厉害了，肩头碎了一块，露出里面暗红的纹路。它的眼睛不再喷火，而是沉着光，像是在看什么很远的东西。
“你们以为……这就是结局？”
声音又来了。
不是从空中传来的，是直接钻进脑子里的。沙哑，低缓，不像刚才那样带着怒意，反而透着一股疲惫。
林宵皱了下眉，手指往石缝里压了压。他知道这不对劲。之前都是硬砸硬撞，现在突然开口说话，还用这种语气——准没好事。
果然，那声音继续响起：“封印一旦落下，三界秩序将彻底崩塌。你们守的不是和平，是毁灭的开端。”
林宵冷笑一声：“你打不过，就开始讲道理了？”
“我不是求你们放过我。”妖祖的声音平静，“我是告诉你们真相。我之所以被封，不是因为我作恶，而是因为我知道太多。当年诸帝联手将我镇压，并非为了苍生，而是怕我揭穿他们维持统治的谎言。”
赵梦涵抬起眼，声音清冷：“那你为何躲在这地底千年？若真为公道，何不早言？”
“我被斩去真身，只剩一缕意识困于封印裂隙。千年来，我看着你们的世界一步步滑向深渊。王朝倾轧，宗门争利，弱肉强食。你们所谓的正道，不过是强者写的规则。”妖祖顿了顿，“而我，可以改写它。”
林宵挑眉：“哦？怎么改？”
“释放我。”妖祖说，“我不再藏匿，也不再潜伏。我可以与你们共治三界。林宵，你执掌人域，赵梦涵统御灵渊，我居中调和天地法则。从此再无压迫，再无饥寒，再无冤魂夜哭。”
风忽然停了。
连山巅的雾气都凝住不动。灵阵的光芒依旧稳定跳动，可这一刻，仿佛整个世界都在等他们的回应。
林宵扭头看了赵梦涵一眼。
她也在看他。
那一瞬，他看到了自己映在她眼里的模样——满脸血污，衣服破烂，可眼神没变。还是当年杂役房里那个死皮赖脸讨一口饭吃的少年。
他记得她说过：“你这样的人，迟早会死在外面。”
他也记得自己回她：“那也得先活到那天。”
现在他们都活到了。
而且站在这里，面对一个曾踏碎星辰的存在，听它许诺天下。
林宵嘴角一扬，转回头去：“你说完了吗？”
妖祖的声音低沉下来：“你在笑什么？你不想要这一切吗？权力、地位、永恒的生命，还有她——她也可以不死。只要你们点头，我立刻解开封印反噬之力，助你们突破仙帝之境。”
“听起来不错。”林宵点点头，“可惜啊。”
“可惜什么？”
“可惜你说的这些，我都不稀罕。”
他往前走了一步，脚踩在主阵眼旁的符纹上。赤心印记在胸口发烫，像是被点燃了一样。
“你说三界混乱，是因为规则不公。可你现在做的事，跟那些所谓‘诸帝’有什么区别？你也想让人听你的，你也想定新的规矩。你不是要救世，你是想换个人当神。”
他抬手指天：“你要我们信你？那你告诉我，这几千年来，你救过一个凡人吗？你帮过一个被欺压的弱者吗？你做过一件没人逼你、你自己愿意做的事吗？”
妖祖沉默。
“你不说话，那就是没有。”林宵笑了，“你不是什么救世主，你就是个输不起的老东西。输了就躲，躲了千年还不认命。现在被打得只剩个影子了，就开始装慈悲了？”
赵梦涵这时也向前半步，站到他身边。她的手抬起，冰线重新连接阵心，寒气顺着纹路蔓延开来。
“你说封印会导致失衡。”她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可真正的失衡，是你存在本身。你不在时，天地自有运转；你一出现，风雨皆乱。这不是平衡之因，是祸乱之源。”
妖祖的双瞳猛地收缩，火光一闪而起：“你们懂什么！我曾执掌法则之源，如今你们用的每一道灵流，走的每一条经脉，都是我留下的痕迹！没有我，你们连修行都不可能！”
“那就更该封了。”林宵打断它，“因为你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你以为你是根柱子，其实你早就成了蛀虫。靠着吸过去的功劳活着，赖着不肯走，还怪别人要把你拔出来？”
他转头看向赵梦涵：“你说呢？”
她看着他，轻轻点头。
两人同时抬手，按向阵眼两侧。
灵阵嗡鸣一声，光芒骤然增强一圈。
妖祖的声音陡然拔高：“你们会后悔！封印一旦完成，因果逆转，你们也将承受反噬！林宵，你会失去所有力量！赵梦涵，你的寒魄灵根会枯竭！你们会变成普通人，甚至活不过十年！”
林宵咧嘴一笑：“那又怎样？”
“你不怕死？”
“怕啊。”他说，“但我更怕睁眼看见这世界全是你说的那种‘新秩序’。所有人都跪着听你讲道理，孩子从小就被灌输你是救世主。那种日子，不如现在就断干净。”
他深吸一口气，手掌完全贴上阵纹：“宁负万劫，不负苍生。这话我不是第一次说，也不会最后一次说。”
赵梦涵闭上眼，再睁开时，眸中寒光如刃：“今日封印，不为成仙，不为长生。只为以后的孩子，不用再在夜里听见爹娘哭着说‘妖兵来了’。”
灵阵开始震动。
不是被动修复的那种缓慢复苏，而是主动运转的前兆。阵纹由内而外泛出赤金色的光，一圈圈扩散，像是心跳加速。
妖祖的投影剧烈晃动，金甲发出碎裂的声响。它的声音变得扭曲：“你们疯了！你们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会回来！哪怕耗尽最后一丝意识，我也一定会撕开这封印——”
“那你等着吧。”林宵大声道，“我也会一直守着。你来一次，我关一次。你不累，我也不嫌烦。”
他猛然抬头，眼中赤光暴涨：“来啊！看看是你先挣脱，还是我先把你钉死在这地下一万年！”
妖祖咆哮起来，声音震得空间扭曲。可它的身体却没有冲下来，也没有攻击灵阵，而是死死盯着他们，仿佛要把这两人的样子刻进残存的意识深处。
风重新吹起。
带着血腥味和焦土的气息。远处的云层开始翻滚，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下面挣扎。
林宵站着没动，手仍按在阵眼上。他能感觉到体内的灵力几乎空了，经脉干涩发痛。但他还能站，还能说话，还能笑。
赵梦涵靠在他旁边，肩膀轻轻碰了他一下。没说什么，也没问累不累。
他知道意思。
——还能撑。
他也回碰了一下。
灵阵的光芒越来越强，主阵眼中央浮现出一道旋转的符印雏形，那是最终铸印的开始。只需要再推一把，封印程序就会正式启动。
林宵活动了下手腕，把储物袋里的符令摸出来看了一眼。它已经裂了道缝，灵气微弱。但他还是把它塞回袋子里。
用不着了。
他自己就能完成。
他刚要开口，天上那投影忽然再次发声，这次的声音不一样了，低得几乎听不清：
“林宵……你真的以为，只有我在蛊惑你吗？”
林宵动作一顿。
“你体内的赤心印记……它也不是完全属于你。它也在等一个机会。等你心志动摇的那一刻，它就会接管一切。你以为你在守护，其实你只是另一枚棋子……”
林宵的手指猛地收紧。
赵梦涵察觉到异样，立刻转头看他。
他咬了下牙，低声说：“别听它胡扯。”
“我说的是事实。”妖祖的声音如同耳语，“你感受不到吗？每次你动用赤心之力时，是不是有种……不是自己的感觉？那不是功法反噬，是印记在吞噬你。它要的不是一个宿主，是要一个容器。”
林宵猛地甩头，像是要把那声音甩出去。他低头看向胸口，那里赤光隐隐，确实有些发热。
赵梦涵伸手抓住他的手腕：“林宵。”
他喘了口气，抬头看她：“没事。这点小伎俩，骗不了我。”
“你确定？”妖祖冷笑，“那你告诉我，为什么偏偏是你？为什么是你觉醒赤心印记？为什么你能引动天地共鸣？你以为这是巧合？这是注定。你和我，本就是同一种存在——被规则选中的异类。”
林宵盯着它，忽然笑了。
“你说得对。”
妖祖一顿。
“我确实是被选中的。”林宵说，“但我选了怎么用这份力量。你可以拿它去称王称霸，我可以拿它去请一个人吃一坛灵米饼。选择不同，路就不同。”
他把手放在阵眼最中心的位置，一字一句地说：
“现在我选择——关你进去。”
灵阵轰然一震。
赤金符印缓缓成型，九道辅阵同时亮起，光芒直冲天际。
妖祖的投影开始崩解，金甲大片脱落，露出底下燃烧的虚影。它怒吼着，声音撕裂空气：
“你会后悔的！你终将明白——没有人能真正封印欲望！包括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