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缘的裂隙与无声的对峙。
暮春的风掠过特罗斯庄园的紫杉树,卷起几片细碎的花瓣,落在修剪齐整的草坪上。霍尘攥着刚打印好的重工秘藏查阅申请,踩着碎石小径往主楼走,心里还盘算着如何应对特罗斯大概率会提出的刁难条件。
转过一道月洞门,她的脚步忽然顿住。
不远处的紫藤花架下,傅悉正蹲在地上,耐心地帮一个小男孩系鞋带。男孩约莫六岁的模样,穿着一身精致的白色小西装,脸颊圆嘟嘟的,浅金色的头发柔软地贴在额前,和特罗斯晚年标志性的发色如出一辙,手里捏着一只竹编的小蚂蚱,正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逗得傅悉眉眼温和地弯起。
那眉眼间的熟稔与柔软,是霍尘从未在特罗斯面前见过的模样。
她站在原地,指尖微微发紧。傅悉是她的姑父,也是父亲生前为数不多的挚友。自姑父破产、父亲蒙冤后,两人就断了联系,算起来,竟已有五六年未见。她也是直到偶然从数控工程师口中听闻特罗斯管家的名字,才惊觉那个守在偏执老伯爵身边的人,竟是自己的姑父。
“姑父。”
霍尘的声音不算大,却让花架下的两人同时转过头来。
傅悉脸上的笑意瞬间僵住,随即被一层复杂的情绪取代。他站起身,理了理熨帖的管家制服,看向霍尘的目光里,有惊讶,有愧疚,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小男孩躲在傅悉身后,只探出半个脑袋,一双和特罗斯如出一辙的纯蓝瞳仁好奇地打量着霍尘,手里的竹蚂蚱晃来晃去。
“你怎么会来这里?”傅悉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几分刻意的疏离,“这里是私人庄园,不是员工该来的地方。”
霍尘的心沉了沉。她知道,姑父这是在提醒她,两人如今的身份——一个是特罗斯的下属,一个是特罗斯的管家,隔着的不仅是亲缘,还有立场。
她抿了抿唇,目光落在男孩身上,轻声问:“这是……小少爷吧?都这么大了。”
话出口的瞬间,她才想起外界的传闻,特罗斯晚年得了个小儿子,算算年纪,正好与眼前的孩子相仿。这些年她忙着求学,忙着为父翻案,忙着和特罗斯周旋,竟连这位小少爷的名字都没刻意打听。
傅悉的眼神黯淡了几分,点了点头,伸手揉了揉男孩的头发:“嗯,六岁了,先生给他取名叫西奥多,平日里都叫他西奥。”
这个名字带着欧洲贵族的复古质感,既契合特罗斯家族的老牌底蕴,又暗含“神之礼物”的寓意,显然是特罗斯晚年视若珍宝的寄托。
“姑姑!姑姑!”西奥从傅悉身后钻出来,手里举着竹蚂蚱,眼睛亮晶晶的像盛着两颗小星星,“傅爷爷说,这个是雪岭来的,姑姑也认识雪岭吗?姑姑会编这个小蚂蚱吗?”
霍尘看着那只竹蚂蚱,眼眶忽然有些发热。竹篾的纹路粗糙却坚韧,篾条的收口处带着熟悉的弧度,和她亲手编的那只一模一样,定是姑父悄悄托人从雪岭捎来的。
“认识。”她蹲下身,声音放得温柔,指尖轻轻碰了碰竹蚂蚱的翅膀,“姑姑不仅认识雪岭,还会编这个呢,下次姑姑编一只更大的,送给西奥好不好?”
西奥的眼睛更亮了,刚要蹦起来欢呼,就被傅悉轻轻拉住了。
“西奥,去那边玩会儿,傅爷爷和这位姐姐说几句话。”傅悉的语气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小男孩虽然有些不情愿,还是乖乖地跑开了,临走前还不忘朝霍尘挥了挥手里的竹蚂蚱,脆生生地喊:“姑姑要说话算话呀!”
花架下只剩下两人,紫藤花簌簌地落着,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尴尬。
“姑父,你跟着特罗斯这么多年,就甘心吗?”霍尘抬眸,目光直直地看向傅悉,“你明知道他的偏执,明知道他想把《永乐大典》的重工秘藏当成垄断的工具,明知道我父亲的冤案和他脱不了干系。”
傅悉的脸色白了几分,他别过头,看向远处草坪上追着蝴蝶跑的西奥,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我有我的难处。”
“难处?”霍尘的声音微微发颤,“是因为破产后的窘迫,还是因为……要照看着西奥?”
傅悉猛地转过头,眼底闪过一丝痛楚。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叹了口气:“霍尘,有些事,你不懂。特罗斯年事已高,疑心很重,西奥年纪又小,我守在这里,也是为了……”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
特罗斯的贴身保镖快步走过来,面无表情地说:“傅管家,先生让您过去一趟,说小少爷的下午茶该备好了。”
傅悉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知道了。”
他看向霍尘,眼神复杂地叮嘱:“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赶紧走。别打听不该打听的事,也别……再来找我。”
说完,他转身朝着主楼的方向走去,步伐沉稳,背影挺直,又变回了那个一丝不苟的特罗斯管家。
霍尘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又看向远处举着竹蚂蚱奔跑的西奥,心里五味杂陈。
她忽然明白,姑父的“难处”,或许远比她想象的要沉重。他守在特罗斯身边,到底是为了生计,为了护住年幼的西奥,还是为了其他不为人知的秘密?
风再次吹过紫藤花架,花瓣落在霍尘的肩头。她攥紧了手里的查阅申请,眼底的迷茫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坚定。
不管姑父的立场如何,她都要拿到重工秘藏的资料,都要为父亲翻案,都要守住雪岭的文脉。
而这场发生在庄园里的偶遇,不过是这场漫长博弈中,一枚悄然落下的棋子。
她转身,朝着员工通道的方向走去,脚步坚定,再也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