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罗斯影城顶层的会议室里,空气凝滞得像一块浸了冰的铁。
长桌两侧,西装革履的董事们正唇枪舌剑,争执的焦点,是千里山河图幻境的控制权,以及那份被雪藏的《永乐大典》重工秘藏。有人拍着桌子怒斥特罗斯“为了一个东方女人罔顾公司利益”,有人冷笑着翻出老伯爵当年的旧账,暗指特罗斯的血统本就不配执掌家族产业。
特罗斯坐在主位上,指尖的钢笔被攥得发白。他看着眼前这群面目狰狞的族人,耳边忽然响起管家苍老的声音,那是很多年前,老伯爵弥留之际,攥着他的手反复念叨的话:“记住,黑瞳仁是原罪,纯蓝才是正统……打压他们,把所有非议都踩在脚下,你才能坐稳这个位置。”
记忆的闸门轰然洞开,冰冷的碎片汹涌而出。
他想起儿时的城堡,廊柱上刻着纯蓝瞳仁的族徽,父亲的书房里永远燃着浓郁的檀香,却掩不住那份深入骨髓的焦虑。父亲是老伯爵的管家,黑瞳仁的东方血统,像一道烙印,让他一辈子都活在“血统不纯”的阴影里。老伯爵上位时,族内的质疑声浪滔天,说他是“被黑瞳仁管家操控的傀儡”。为了洗白,老伯爵疯了似的打压本族的东方派系,抬高色目人的地位,甚至不惜篡改家族史,将东方血统的痕迹尽数抹去。
特罗斯是看着父亲的隐忍长大的,也是看着老伯爵的偏执长大的。他从小就被灌输“西方至上、血统至上”的观念,他知道,自己的纯蓝瞳仁,是父亲和老伯爵对抗非议的唯一武器。这份执念,像一颗毒种子,在他心里生根发芽,长成了参天大树。
所以他接手家族产业后,才会迫不及待地布局风之影电竞,打造千里山河图幻境——他要把东方文化变成供西方赏玩的商品,要让所有人都看到,东方的历史,只有按照西方的想象来演绎,才有价值。他要通过这种方式,彻底碾压那些关于血统的非议,完成父辈未竟的执念。
直到六年前,他在洲际新闻的直播里,看到了那个叫霍尘的女孩。
十五岁的少女,逆着混乱的人群跑出来,校服上沾着尘土,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倔强的冷静。当记者追问她是不是英雄时,她摇头,反复说“我只是想活下去”。那一刻,特罗斯忽然觉得,这个女孩身上,有他熟悉的东西——那是一种被命运逼到墙角,却不肯低头的韧劲。
更重要的是,她的父亲,是研究《永乐大典》重工秘藏的学者。那批重工技艺,是东方历史里最耀眼的明珠,若是能将其垄断,既能填补家族产业的技术空白,又能进一步巩固西方对东方的技术压制。
特罗斯以为自己找到了最完美的棋子。他寄去一封封资助函,以为金钱和资源能轻易绑住这个刚经历家庭变故的女孩。可他没料到,那些信件,全都被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
五年后,霍尘主动找上门。特罗斯几乎是喜出望外,他以为这个女孩终究还是向现实低了头,却不知道,霍尘的背后,藏着姑父破产的窘迫,更藏着为父翻案的执念。她要的不是资助,是风之影内部关于重工秘藏的查阅权限。
会议室的争吵声越来越大,有人已经翻出霍尘提交的脚本,指着上面“水转大纺车效率远超同期西方纺车”的字句,厉声质问特罗斯:“你看看她写的东西!这是在打我们西方的脸!你留着她,是想让整个家族都沦为笑柄吗?”
特罗斯的思绪被拉回现实,他抬眼,眼底闪过一丝狠戾。他想起霍尘一次次拒绝他的“英雄”包装,想起她把万历年间的宦官专权改成江南织造坊的匠人百态,想起她在电话里平静却强硬的语气:“特罗斯先生,我不是你的品牌符号。”
这个女孩,从来都不是他的棋子。
她像一根刺,狠狠扎在他的执念里,扎在中西文化的壁垒上。她拒绝他的资助,选择用职业佣金换取权限,不是因为清高,是因为她从后台的数控工程师口中,知道了特罗斯家族的秘辛——知道了老伯爵的疯狂,知道了特罗斯的偏执,知道了这份财富背后沾满的偏见与压迫。
霍尘的办公室里,此刻正亮着一盏昏黄的灯。
她坐在电脑前,指尖摩挲着屏幕上的重工秘藏图纸,耳边回响着数控工程师闲聊时的话语:“老伯爵当年为了上位,把本族的东方派系打压得有多惨……特罗斯先生啊,这辈子都活在他父亲的阴影里,偏执得很。”
原来如此。
霍尘终于明白,特罗斯为什么执意要扭曲东方历史,为什么对重工秘藏势在必得。那不是单纯的资本逐利,是刻在骨子里的血统执念,是一场跨越两代人的疯狂救赎。
而她,偏偏是那个打破他救赎幻想的人。
她想起十五岁那年的校园枪击案,少年手里的猎枪,混乱的人群,父亲被污蔑叛国的消息传来时的绝望。她想起这些年,自己靠着奖学金一路读到直博,想起姑父破产后,家里的窘迫。她不是不缺钱,只是她不敢用特罗斯的钱——那笔钱,带着血统偏见的原罪,带着打压本族的血腥,她若是接了,就等于默许了那些扭曲的历史,默许了那些不公的压迫。
所以她选择了佣金。干干净净的雇佣关系,她用专业能力编辑历史,换取查阅重工秘藏的权限,不欠任何人情,也不被任何人裹挟。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落在霍尘手边的竹编篮上。那是她亲手编的,竹篾的纹路粗糙却坚韧,像她的人生。
会议室的门被猛地推开,特罗斯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看着坐在灯下的霍尘,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愤怒,有不甘,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忌惮。
“董事会要我解雇你。”特罗斯的声音冷得像雪岭的寒风,“他们说,你是公司的隐患。”
霍尘抬眸,目光平静地迎上他的纯蓝瞳仁。那双眼眸里,藏着两代人的执念,藏着中西文化的壁垒,藏着她最厌恶的偏见与压迫。
“我知道。”霍尘轻轻点头,指尖依旧停留在重工秘藏的图纸上,“但你不会解雇我。”
特罗斯挑眉,眼底闪过一丝诧异。
“你需要我。”霍尘的声音清晰而坚定,“你需要我编辑的历史幻境,来稳住千里山河图的流量;你需要我手里的重工秘藏研究,来填补家族的技术空白。更重要的是,你不敢让我走——你怕我把特罗斯家族的秘辛,把你扭曲历史的真相,公之于众。”
特罗斯的脸色骤然铁青。他死死盯着霍尘,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
霍尘却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释然:“特罗斯先生,你的执念,是血统;我的执念,是真相。我们的博弈,才刚刚开始。”
会议室的争吵声隐约传来,总公司的内斗,像一场盛大的闹剧,牵扯着两代人的血色执念,牵扯着中西文化的尖锐对立。
而霍尘,这艘清醒的孤舟,正迎着风浪,缓缓驶入这场漩涡的中心。她知道,前路漫漫,归途遥迢,但她的手里,握着历史的真相,握着重工的秘藏,握着雪岭老艺人的期盼,更握着为父翻案的决心。
这场关于记忆与偏见的战争,她绝不会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