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倩元嘴里此刻还叼着一根不知什么时候从路边还是哪里薅来的狗尾巴草，随着她说话的气息轻轻地晃。
草穗上的细绒毛沾了点晚风，软乎乎地蹭着她的下颌，惹得她偶尔会轻轻歪一下头，眼底藏着点漫不经心的笑意。
她侧身看向还攥着自己衣角，而且眼眶依旧泛红的春喜，先抬手替这小姑娘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方才在崖边慌得厉害，春喜鬓边的碎发都粘在了脸颊上，还沾着点未干的泪痕，风一吹就贴得更紧。
苏倩元的指尖轻轻拂过那缕碎发，指甲修剪得圆润，生怕刮疼了这小丫头的脸，动作放得极轻，等春喜的鬓发顺帖了，才温声开口地问道：
“春喜，我问你，咱们之前坐在轿子上看窗外的景色，和刚刚你走在路上看的景色，是一样的吗？”
苏倩元说这话时，她嘴里的狗尾巴草还跟着动了动，嫩黄的草穗扫过下唇，带着点痒意。
苏倩元看着春喜依旧带着困惑的眼神——那丫头的睫毛上还挂着点湿意，像沾了晨露的柳叶，眼神里满是“小姐又在打什么哑谜”的茫然，便没急着要她的答案，只轻轻在晃了晃手里刚折的野菊，嫩黄的花瓣簌簌落下两片，落在泥地上。
春喜闻言，先下意识地松了松攥着苏倩元衣角的手。她皱着眉开始认真地思索起来，眉头可以拧成一个小疙瘩，连嘴角都开始抿紧了。
过了片刻，她才抬起头，眼神里带着点不确定，小声答道：
“还是有不一样的。咱们坐在轿子里往外看的时候，轿夫会提前拿着长杆把路上的行人、摊贩都往两边引，连拉货的马车都会被马夫赶着往路边靠，生怕挡了咱们府里轿子的路。轿帘掀开一条缝我往外瞧，可以看街面上的胭脂铺、粮油店，还有来往挑着菜篮的妇人，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一路上都没有任何阻碍，连风都透着顺畅。”
说到这儿，春喜顿了顿，垂眸看了看自己沾了点尘土的鞋尖——方才从崖边回来，路上踩了泥，鞋头脏了一块。
她低头在回忆往日走路的光景，指尖无意识地抠着裙摆。过了一会儿又抬起头，语气又更加肯定了些：
“但我们刚刚走在路上的时候，街面上人多着呢，那些挑着担子喊‘卖糖人’的货郎、追着打闹把毽子踢到脚边的孩童、还有在布庄门口停下来讨价还价的妇人，挤得原本宽敞的路都窄了一半。又没有马匹帮忙开路，我们只能跟着人流慢慢地走，有时候还怕撞到人，还得盯着脚下的路，连旁边铺子挂着的、绣着‘福’字的幌子这次都没工夫仔细瞧。”
她说着，还抬手比划了一下“低头走路”的模样，手背蹭过脸颊，把没干的泪痕蹭得更明显了。眉头依旧皱着，显然还没完全琢磨透小姐问这话的用意，眼神里的困惑比刚才更重了些。
“小姐，我不明白。”
春喜终于忍不住，往前凑了半步，声音里带着点委屈的急切，“您问轿子和走路看景色的事，又提之前让我找乞丐、丢鞭炮的事，这几件事到底有什么联系啊？我想了半天，脑子还是一团乱麻，实在摸不透您的心思。”
她说着，还轻轻晃了晃苏倩元的袖子，像往常撒娇似的，盼着小姐能给点提示。
苏倩元顿了顿。她抬眼看向远处大约是苏府的方向，府门前挂着的两盏朱红宫灯已经亮了起来。
“女子在这世上生存本就不易。”
她收回目光，声音比刚才沉了些，带着点若有若无的叹息，“出门要守男女大防的规矩，说话要顾忌旁人的眼光，做事更要顾着自己的名声——哪怕只是和陌生男子多说两句话，转头就能被人编排得不堪入耳。”
苏倩元轻轻晃了晃手里的野菊，花瓣上的细蕊落在青石板上，留下点点浅黄的痕迹：
“何况这王苍术，她既没有像咱们这样的家世可依，也没有父兄的势力能护着，全靠自己在人堆里察言观色，连坟头长株不该有的相思子都能留心，步步都提着心，才从那藏着毒的鬼门关里绕了一圈，硬生生走到我面前来求助。”
她说完，转头看向春喜，眼底带着点期许的柔光，连语气都放软了些：
“春喜，你还不理解吗？”
春喜依旧低着头，双手攥着裙摆，半天没吭声。
苏倩元见她这模样，只是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树林。那些树的轮廓已经有些模糊，只有最粗壮的老槐树还能看清枝桠的形状。
她轻声又问：
“你看远处的树，无论是路边的小树苗，还是那棵老槐树，它是如何生长的？”
春喜顺着苏倩元指的方向望过去，树影沉沉，她盯着看了半晌，才慢慢抬起头，眼神里的困惑散了些，多了点似懂非懂的清明。
她先攥了攥衣角，又轻轻松开，声音比刚才稳了些：
“树……大树得扎着根往下长吧？为了吸取更多的营养，在它是小树苗的时候，得躲着路边的石子，还得防着被人踩了枝桠，得慢慢把根往土里扎深些，才能扛住风吹雨打。”
说到这儿，她顿了顿，忽然想起方才说的王苍术，眼睛亮了亮，又补充道：
“就像……就像王姑娘那样？没有任何依靠，就只能自己多留心，像树扎根一样，一步一步把路走稳，才能避开那些要害她的‘风雨’吗？她好厉害！和树木一样野蛮生长！”
她说完，还抬眼看向苏倩元，眼神里带着点不确定的试探，但眉头渐渐舒展开了些，显然是慢慢琢磨出了点门道。
“是啊，春喜，就连植物都尚且为了生存，向下扎根向上生长，何况我也不是白帮忙，我要了两成的花红；还有啊，春喜，我们在崖边往下看，和从刚刚在崖底走上来的风光也是不一样的；春喜，我来考考你，那成家立业反过来该怎么说？”
春喜愣住了，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