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裹挟着初冬的寒意,斜斜地抽打在沪江饭店的玻璃窗上,晕开一片片朦胧的水痕。楼下的街道上,黄包车夫佝偻着脊背,踩着湿滑的青石板匆匆而过,铜铃的叮当声被雨声揉碎,散在湿冷的风里。街角的馄饨摊冒着袅袅热气,却鲜少有人驻足,唯有几个穿着黑色短褂的便衣,缩着脖子靠在电线杆上,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过往的行人。
三楼的包厢内,空气却燥热得近乎凝滞。
沈砚之指尖的烟卷燃了半截,烟灰簌簌落在深色的西装裤上,他却浑然不觉。眼前的红木圆桌旁,围坐着三名神色凝重的男子,正是潜伏在汪伪特工总部“76号”的核心情报员——负责传递密电的交通员老方、潜伏在电讯科的破译员苏晚,以及安插在行动队的内线赵鹏。桌上的龙井早已凉透,精致的白瓷茶杯壁上凝着一层水珠,像极了苏晚眼下未干的泪痕。
“刚收到的消息,‘夜莺’失联了。”沈砚之的声音压得极低,尾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昨天下午,她本该在霞飞路的‘暗香’花店交接情报,可直到打烊,都没出现。今天一早,花店就被76号的人抄了,老板老周被拖走的时候,肋骨都被打断了两根,至今还关在刑讯室里。”
“夜莺”是潜伏在伪政府秘书处的情报员,也是他们这条线上,唯一能接触到日军华中方面军兵力部署计划的人。她的真实身份是秘书处的打字员,平日里沉默寡言,谁也不会想到,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竟能在敌人的眼皮子底下,窃取到足以影响战局的机密。
老方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他粗糙的掌心被桌角硌出一道红痕,却浑然不觉:“是内鬼?还是她暴露了?夜莺的反侦察能力,是我们手把手教出来的,她不可能这么轻易就被盯上。”老方干交通员多年,走南闯北,什么样的风浪没见过,可此刻,他的声音里却透着难掩的慌乱。这条线是他们耗费了三年心血才搭建起来的,一旦断了,想要再渗透进去,难如登天。
苏晚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抖,温热的茶水溅在虎口,烫得她猛地缩回手。她抬眼看向沈砚之,眼底满是惊惶,纤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沈科长,‘夜莺’的身份只有我们四个人知道,除了她自己,就只有你我、老方和赵鹏……我们之中,会不会有人……”
话音未落,赵鹏突然冷笑一声,打破了包厢里的死寂。他靠在椅背上,指尖把玩着一枚黄铜质地的打火机,火光忽明忽暗,映着他棱角分明的脸,也映出他眼底的警惕:“苏小姐这话,是怀疑我们中间有人走漏了风声?”赵鹏在行动队待了两年,见惯了尔虞我诈,他最忌讳的,就是这种无端的猜忌。在敌人的心脏里,猜忌是比子弹更可怕的东西。
“我没这个意思。”苏晚急忙摇头,声音却忍不住发颤,她拢了拢身上的旗袍下摆,指尖冰凉,“我只是觉得……太蹊跷了。夜莺行事一向谨慎,她连和家人联系都用的是暗语,怎么会突然失联?”
沈砚之掐灭了烟卷,烟蒂在烟灰缸里捻出一团细碎的灰烬。他抬眸扫过三人,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能穿透人心:“现在不是追究谁的责任的时候。夜莺失联,意味着我们的身份随时可能暴露。76号的人手段狠辣,李士群的刑讯室里,什么样的酷刑没有?一旦从她口中撬出消息,第一个要对付的,就是我们这几个核心成员。”
他顿了顿,从怀里掏出一个牛皮纸信封,信封的边角已经被磨得有些发毛,显然是揣在怀里许久了。他将信封推到桌子中央,声音低沉而坚定:“这是我昨晚整理的撤离名单和路线。老方,你负责护送苏晚去码头,明晚子时的‘福昌号’货轮,会带你们去香港,到了那边,会有人接应你们。赵鹏,你在行动队的身份特殊,暂时不能撤离,我已经安排好了备用联络点,就在法租界的圣心教堂后面,一旦风声紧了,就立刻转移。”
老方拿起信封,指尖摩挲着粗糙的纸皮,眉头紧锁,他盯着信封上的字迹,久久没有说话。过了半晌,他才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沈砚之:“那你呢?沈科长,你是这条线的负责人,你不走,我们怎么能放心?你手里还握着日军下一步的扫荡计划,你要是出了事,我们之前的努力,就全都白费了。”
“我不能走。”沈砚之的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冰冷的雨丝立刻钻了进来,打在他的脸上,让他清醒了几分。他望着楼下川流不息的黄包车,声音里带着一丝决绝:“日军的兵力部署计划,夜莺只传递出了一部分,剩下的内容,还藏在伪政府的机密档案室里。我必须留下来,拿到完整的情报。这份情报,关系到皖南根据地上万将士的性命,我不能走。”
“不行!”苏晚猛地站起身,声音陡然拔高,又迅速压低,她的旗袍裙摆扫过椅子腿,发出轻微的摩擦声,“76号现在肯定在全城搜捕和夜莺有关的人,你留下来,就是自投罗网!沈科长,你不能拿自己的性命冒险!我们可以再想办法,不一定非要你亲自去……”
沈砚之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心里微微一暖。苏晚是电讯科的才女,精通四国语言,当初是他亲自将她招进这条线的。这姑娘看似柔弱,骨子里却有着一股子韧劲。他摇了摇头,语气柔和了几分,却依旧坚定:“这是命令。我是这条线的负责人,必须完成任务。你们放心,我有分寸。我在伪政府的身份是总务科科长,暂时还没有人怀疑到我头上。”
就在这时,包厢的门突然被人敲响了。
“笃笃笃——”
三声轻响,节奏均匀,却像重锤一般,敲在每个人的心上。这敲门声,既不是饭店服务员的,也不是他们约定的联络暗号。
沈砚之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给老方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起身,将牛皮纸信封塞进怀里,又从靴筒里摸出一把小巧的勃朗宁手枪,握在掌心。手枪的冰凉触感,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镇定了一些。苏晚脸色惨白,下意识地往赵鹏身后躲了躲,双手紧紧攥着旗袍的衣角,指节都泛了白。赵鹏则不动声色地将打火机揣进兜里,手缓缓摸向腰间的枪套,那里藏着一把上了膛的左轮手枪。
“谁?”沈砚之沉声问道,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波澜,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了。
门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几分谄媚的笑意,却让人听着毛骨悚然:“沈科长,是我啊,小李。76号的王队长让我来请您过去一趟,说是有要事相商。”
小李是“76号”行动队的一名小喽啰,平日里跟在赵鹏身后跑腿,为人油滑,见风使舵。按道理说,他不该知道沈砚之在这里。沈砚之选择沪江饭店的这个包厢,就是看中了它的隐蔽性,这里是法租界和公共租界的交界处,鱼龙混杂,本是最安全的地方,可现在,却成了最危险的牢笼。
沈砚之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看向赵鹏,后者的脸色也变了。行动队的王队长,是李士群的心腹,手段阴狠,是出了名的“刽子手”。他经手的案子,没有一个人能活着走出刑讯室。这个时候派人来请,绝不是什么“要事相商”,分明是瓮中捉鳖。
“沈科长,您在吗?”小李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带着一丝不耐烦,“王队长还在楼下等着呢,您要是再不走,队长可要生气了。到时候,小的可担待不起啊。”
沈砚之深吸一口气,朝老方和苏晚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从包厢的后窗撤离。后窗连着一条狭窄的消防通道,通道的铁梯锈迹斑斑,直通饭店的后院,那里停着一辆备用的黑色轿车,司机老陈是他们的自己人,已经在那里等了半个时辰了。
老方会意,立刻拉着苏晚往窗边走。苏晚脚步踉跄,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在这死寂的包厢里,显得格外刺耳。她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牙齿咬破了唇瓣,一股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
就在两人即将翻出窗户时,包厢的门突然被人一脚踹开!
“砰——”
木屑飞溅,门板重重地撞在墙壁上,发出一声巨响。十几个穿着黑色制服的特工蜂拥而入,黑洞洞的枪口齐刷刷地对准了包厢内的人,金属的冰冷气息瞬间弥漫开来。为首的,正是行动队的王队长,他穿着一身熨帖的中山装,头发梳得油光水滑,脸上挂着阴鸷的笑,手里把玩着一把银色的左轮手枪,枪口还在微微冒着热气。
“沈科长,好久不见啊。”王队长缓步走进包厢,皮鞋踩在散落的茶杯碎片上,发出咯吱的声响。他的目光扫过脸色惨白的苏晚和老方,最后落在沈砚之身上,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浓,“果然,你们都在这里。我就说嘛,沈科长平日里深居简出,怎么会突然跑到沪江饭店来喝茶,原来是和老朋友们聚会啊。”
沈砚之强作镇定,缓缓站起身,掸了掸西装上的灰尘,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王队长,这是什么意思?我不过是约了朋友来喝杯茶,叙叙旧,你何必兴师动众,带着这么多人来?传出去,怕是会让人笑话,说你王队长欺负我们这些手无寸铁的文人。”
“喝茶?叙旧?”王队长嗤笑一声,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突然抬手,将一沓照片甩在桌子上,照片散落一地,发出哗啦啦的声响。“沈科长,你看看这些,是喝茶能喝出来的吗?是叙旧能叙出来的吗?”
沈砚之低头看去,瞳孔骤然收缩。照片上赫然是他与夜莺在“暗香”花店交接情报的场景,照片里的他,正将一个裹着油纸的点心递给夜莺,而点心里面,藏着的正是日军的加密电报。还有老方深夜在城隍庙的角落里,用发报机传递密电的身影,苏晚在电讯科偷偷抄写密码本的画面,以及赵鹏往行动队的车辆上安装窃听器的瞬间。每一张,都拍得清清楚楚,连他们脸上的表情都清晰可见。
苏晚腿一软,险些栽倒在地,老方急忙扶住她,掌心却全是冷汗。他看着那些照片,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这些场景,都是他们最隐秘的时刻,怎么会被人拍下来?
赵鹏的脸色铁青,他死死盯着王队长,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过木头:“你早就知道了?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当然。”王队长笑得得意,他走到桌子旁,拿起一张照片,指尖在照片上的夜莺脸上轻轻划过,眼神里带着一丝残忍,“从你们这条线建立的那天起,我就知道了。夜莺那个女人,嘴巴倒是硬,可惜啊,她的姘头,可是个软骨头。”
他顿了顿,将照片扔在地上,用皮鞋狠狠碾了几下,目光扫过四人,语气陡然变得狠厉,像淬了毒的钢刀:“潜伏在‘76号’的共党分子,沈砚之、老方、苏晚、赵鹏,还有那个失联的夜莺……你们这条线,可真是藏得够深的。可惜啊,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沈砚之的心彻底凉了。
他终于明白,夜莺不是暴露了,而是被人出卖了。而那个出卖他们的人,恐怕就是王队长口中的“姘头”——夜莺隐藏极深的情人,也是伪政府秘书处的一名文员。那个男人,平日里对夜莺百依百顺,谁能想到,竟是76号安插的卧底。
“李主任有令,”王队长收起笑容,眼神里淬着毒,他举起手里的左轮手枪,枪口在四人之间缓缓移动,“凡是潜伏在‘76号’的共党核心成员,格杀勿论。今天,你们一个都别想走。”
话音未落,他猛地抬手,枪口对准了离他最近的老方!
“小心!”沈砚之嘶吼一声,猛地扑过去,将老方推开。他的动作快如闪电,却还是慢了一步。
“砰!”
枪声响起,震耳欲聋。子弹擦着沈砚之的肩膀飞过,打在身后的墙壁上,溅起一片白色的墙灰,留下一个黑漆漆的弹孔。沈砚之只觉得肩膀一阵火辣辣的疼,鲜血瞬间浸透了他的西装,温热的液体顺着手臂流淌下来,滴在地板上,晕开一朵朵暗红色的花。
包厢内瞬间乱作一团。
老方反应极快,他被沈砚之推得一个踉跄,站稳脚跟后,抬手就朝王队长开了一枪。子弹呼啸着掠过王队长的耳畔,打在他身后的门框上,木屑纷飞。王队长狼狈地躲到柱子后面,厉声喝道:“给我开枪!杀了他们!一个都别留!”
特工们立刻扣动扳机,枪声震耳欲聋。子弹像雨点般射来,打在桌子上、椅子上、墙壁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红木圆桌被打得千疮百孔,精致的茶杯碎片四溅,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火药味和血腥味。
赵鹏猛地拔出腰间的手枪,对着冲在最前面的两名特工连开两枪。子弹精准地命中了他们的胸口,两人应声倒地,鲜血从伤口处汩汩流出,染红了黑色的制服。他一把拉住苏晚,朝后窗大喊:“快走!从消防通道撤!再晚就来不及了!”
苏晚吓得浑身发抖,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却还是咬着牙,跟着赵鹏往窗边跑。她的旗袍下摆被划破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露出了白皙的小腿,却顾不上疼。老方则背靠墙壁,与特工们对峙,他的手枪里只剩下三发子弹,却依旧镇定自若,每一发子弹都精准地命中目标。很快,他的子弹就打光了,几名特工见状,狞笑着朝他扑过去,手里的刺刀闪着寒光。
沈砚之的肩膀火辣辣地疼,鲜血浸透了西装,他却顾不上包扎。他看到老方的子弹已经打光,几名特工正狞笑着朝他扑过去,当即咬牙,从怀里掏出最后一颗手榴弹,猛地拉开了引线!手榴弹的引线“滋滋”地冒着白烟,刺目的火光映着他决绝的脸。
“都给我站住!”沈砚之嘶吼着,将手榴弹高高举起,手臂因为用力而青筋暴起,“谁敢再往前一步,我就跟你们同归于尽!这包厢里的炸药,足够把这里炸成一片废墟!你们想试试吗?”
他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所以在来沪江饭店之前,就已经让老陈在包厢的夹层里藏了炸药。他本想留着最后用,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手榴弹的引线“滋滋”地冒着白烟,刺目的火光映着他决绝的脸。冲在最前面的特工们顿时停住了脚步,脸上露出惊恐的神色。他们看着沈砚之手里的手榴弹,又看了看周围被炸得狼藉的包厢,不敢再往前一步。谁都知道,手榴弹的威力有多大,一旦爆炸,他们谁也别想活着出去。
王队长躲在柱子后面,气得暴跳如雷,他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变得扭曲:“沈砚之!你别以为这样就能威胁到我!今天,你们必死无疑!李主任说了,就算是炸成碎片,也要把你们的尸体带回去!”
“我死了,你们也别想活!”沈砚之的目光扫过包厢内的特工,声音嘶哑,却带着一股震慑人心的力量,“我手里的手榴弹,足以把这个包厢炸成齑粉!你们想试试吗?想给我陪葬吗?”
他的话音未落,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惨叫。
是苏晚!
沈砚之猛地回头,只见一名漏网的特工正死死掐着苏晚的脖子,手里的匕首抵在她的颈动脉上。那名特工是从包厢的后门溜进来的,谁也没有注意到他。苏晚的脸憋得通红,嘴唇发紫,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她拼命地挣扎着,却怎么也挣脱不开特工的束缚。
赵鹏被两名特工缠住,分身乏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苏晚被劫持。他急得双眼赤红,怒吼着朝那名特工开枪,却被旁边的特工挡住了视线,子弹打在了地板上。
“放开她!”沈砚之目眦欲裂,握着手榴弹的手微微颤抖。引线已经烧了一半,再过几秒钟,手榴弹就会爆炸。他看着苏晚痛苦的表情,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
王队长从柱子后面走出来,脸上露出得意的狞笑:“沈砚之,放下手榴弹,我就放了她。否则,我就让她先尝尝血的滋味。你应该知道,我说到做到。”
苏晚的脸憋得通红,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她看着沈砚之,艰难地摇了摇头,嘴里发出模糊的呜咽声。她想说,不要管我,快走吧。可她的喉咙被死死掐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沈砚之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知道,王队长是个言而无信的小人,就算他放下手榴弹,苏晚也活不成。可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苏晚死在面前。苏晚才二十出头,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就在他犹豫不决之际,老方突然低吼一声,猛地扑向那名劫持苏晚的特工!老方的后背被划出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他的灰色长衫。但他死死地抱着特工的胳膊,用尽全身力气,将苏晚从他手里拽了出来。
“走!快走!”老方嘶吼着,声音里带着血沫。他的力气渐渐耗尽,却依旧死死地抱着特工的腿,任凭对方的拳头落在自己身上。他的脸上、身上,都是血,却依旧死死地咬着牙,不肯松开。
“沈科长,赵鹏,带着情报……一定要把情报送出去……”老方的声音越来越弱,他看着沈砚之,眼底满是期盼,“告诉组织,老方……没有辜负他们的信任……”
沈砚之的眼眶瞬间红了。
他知道,老方是在用自己的性命,给他们争取撤离的时间。老方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看到抗战胜利的那一天,可他,却等不到了。
“走!”沈砚之咬着牙,一把推开后窗,率先跳了下去。冰冷的雨丝打在他的脸上,让他清醒了几分。赵鹏紧随其后,拉着苏晚,踩着消防通道的铁梯,跌跌撞撞地往下跑。铁梯锈迹斑斑,踩上去咯吱作响,仿佛随时都会断裂。
包厢里,老方的力气渐渐耗尽。那名特工挣脱了他的束缚,举起匕首,狠狠地刺进了他的胸膛。匕首穿透了他的心脏,鲜血喷涌而出,溅在了特工的脸上。
老方的身体猛地一颤,他抬起头,看向窗外的方向,那里,是沈砚之他们撤离的方向。他的嘴角缓缓扬起一抹释然的笑,然后,缓缓地倒了下去。
“砰!”
又是一声枪响,王队长的子弹穿透了他的头颅。
鲜血溅在玻璃窗上,与窗外的雨丝融为一体。
沈砚之三人跌跌撞撞地冲进后院,黑色的轿车已经发动,司机老陈正焦急地等着他们。车灯划破雨幕,发出刺目的光芒。赵鹏拉着苏晚钻进后座,沈砚之捂着流血的肩膀,刚要上车,却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是76号的特工追来了!他们的脚步声杂乱而沉重,像擂鼓一样敲在三人的心上。
“快走!”沈砚之猛地将车门关上,朝老陈嘶吼道,“开车!快开车!往法租界走!”
老陈一脚踩下油门,轿车像离弦的箭一样,冲破后院的铁门,铁门发出一声巨响,轰然倒地。轿车冲进了雨幕之中,车轮碾过积水的路面,溅起一片片水花。
沈砚之回头望去,只见后院的门口,王队长带着一群特工追了出来,他们的手里拿着枪,子弹呼啸着打在车身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车窗玻璃被打碎了,碎片溅在沈砚之的脸上,划出一道细小的伤口。
苏晚蜷缩在后座,哭得浑身发抖。她的怀里,还揣着老方塞给她的那封牛皮纸信封。信封已经被鲜血染红了,上面还残留着老方的体温。
赵鹏脸色铁青,死死地攥着拳头,指缝里全是冷汗。他看着窗外越来越远的沪江饭店,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老方的牺牲,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他的心上。
沈砚之靠在椅背上,肩膀的疼痛一阵阵袭来,他却浑然不觉。他闭上眼,老方最后释然的笑容,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沈科长……”苏晚哽咽着开口,声音断断续续,“老方他……他是不是……”
沈砚之睁开眼,眼底一片猩红。他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和泪水,声音沙哑却坚定:“老方没有白死。我们一定要把情报送出去,告慰他的在天之灵。我们一定要让小鬼子,血债血偿!”
轿车在湿滑的街道上疾驰,雨越下越大,仿佛要将整个沪江城都淹没。车灯划破浓重的夜色,照亮了前方的路。
沈砚之知道,这只是开始。
夜莺失联,老方牺牲,他们的身份彻底暴露。接下来,等待他们的,将是76号无休止的追杀。而日军的兵力部署计划,还藏在伪政府的档案室里,生死未卜。
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渗出血丝。
黑暗中,他的目光愈发坚定。
就算是刀山火海,他也要闯过去。
因为他是沈砚之,是潜伏在敌人心脏里的尖刀。
只要他还活着,这条情报线,就不会断。
只要他还活着,就一定要让侵略者,付出应有的代价。
雨幕笼罩着沪江城,远处的天际,隐隐有雷声滚动。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而他们这些潜伏在黑暗里的人,注定要在风暴中,杀出一条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