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滴在那块凸起的砖上,顺着缝隙滑进地底,像一缕无声的讯息渗入大地深处。沈令仪的手还撑着石柱,指尖发麻,额角冷汗滑落,沿着鬓边蜿蜒而下。她闭眼,喉间泛起一股腥甜,脑中如刀割般翻涌着旧日记忆的残片——三年前谢府密室的地砖图在意识深处缓缓铺展,九宫格排列清晰如昨,每一块的位置、纹路、凹陷深度皆历历在目。
那是她用三个月时间反复推演、亲手绘制的机关图谱,也是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参与军机要务的证明。那时她尚是谢家寄养的孤女,借整理古籍之名潜入禁地,只为寻得父亲留下的半卷残信。谁料一脚踏错,触发警铃,险些命丧其中。也正是那一夜,她记住了这组机关的核心命脉:东南角第七块砖,乃轮转枢纽,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此砖不动,则整个陷阱系统已被人为截断。
她睁开眼,目光如刃扫过眼前地面,砖缝之间尘土堆积,但某些痕迹逃不过她的眼睛——东南角那块砖边缘无裂、无灰积,甚至比周围略显光滑,显然是被人精心打磨后重新嵌入。她心头一震,呼吸微滞。
那里没有火油坑,也没有铁刺阵,只有一段低矮回廊,通向内院侧门。敌人布下天罗地网,却偏偏漏了这一处看似无用的死角。他们以为无人敢走,更无人知晓其下曾藏玄机。
“东南方向有空档。”她开口,声音低而稳,仿佛从深井中传出,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萧景琰立刻靠过来,披风染血未干,眉宇间杀气未散。他目光紧锁她的眼睛,似要从中确认真假。她抬手指了指东南角,“那片回廊底下没设机关,敌人以为我们不会往那里走,守备最松。而且……”她顿了顿,嗓音压得更低,“当年的设计者是我师父,他知道我会认出来。”
他沉默片刻,眼中掠过一丝复杂情绪,终是点头。随即抬手挥旗,传令兵疾步而出。右翼士兵迅速集结,举盾前行,脚步沉重,故意踩出密集声响,佯装要从西侧强攻。鼓声再起,箭雨倾泻,火把摇曳映照出一片杀机四伏。
敌军果然反应,号角长鸣,大批死士自暗处涌出,调往西面堵截。防线重心倾斜,东侧隐隐露出破绽。
就在此时,林沧海赶到,铠甲染血,左臂缠布已渗出暗红,呼吸粗重如风箱拉动。他是前线先锋,身经百战,素来沉稳。沈令仪将计划简短告知,语速极快却不乱分毫:“回廊可通内院,突袭中枢,逼他们分兵回援。只要打出信号,主阵即刻推进。”
林沧海听完,目光一闪,当即点出二十名精锐,个个轻装短刃,不带旗帜,连盔缨都剪去,只为隐匿行踪。他低声下令:“贴墙走阴,避光避尸,一步不准错。”
“我带人从东南绕过去。”他说完,转向萧景琰。
“记住,别恋战。”萧景琰盯着他,一字一句,“直插中枢,逼他们分兵回防。活着回来。”
林沧海抱拳领命,转身带队撤离主战场。一行人如夜影潜行,贴着墙根移动,避开明火与尸堆,脚步轻如落叶,悄然逼近那段低矮回廊。月光被浓云遮蔽,唯有远处火光映出他们模糊的身影,在断壁残垣间穿梭无声。
主阵这边,右翼攻势越来越猛,弓箭手连续三波压制射击,箭矢如蝗,逼得敌军不断后撤。盾阵推进,长枪列队,步步为营。沈令仪站在残垣之下,披风猎猎,手中握着一枚铜制罗盘——那是她随身携带的旧物,原是测风水所用,如今却被她改造成机关方位校准器。她凝神测算角度,指尖轻抚刻度,心中默念倒计时。
时间一点点过去,心跳比鼓声更重。
突然,一道青色烟火冲上半空,在灰暗的天幕中炸开,形如折枝梅,瞬间照亮半边夜空。
“成了。”她低声说,唇角微扬,眼中寒光乍现。
几乎同时,敌军后方传来骚乱,喊杀声自内院爆发,火光骤起,黑烟滚滚。原本死守西门的黑衣人开始动摇,有人调头往里冲,显然是被突袭打乱了部署。指挥塔上的将领怒吼连连,试图重整阵型,但已有迟滞。
萧景琰立刻挥动令旗,中军主力开始推进。战鼓雷动,士兵们踏过尸体,越过火障,盾阵如墙压进。前方防线出现裂口,已有小队趁机突入,短兵相接,刀光四溅。
沈令仪握紧短刃,正要跟上,肩上的伤口猛地一扯,鲜血再次渗出,浸透衣襟。她脚步顿了一下,抬手按住伤处,掌心一片湿热。视线微微晃动,余光瞥见脚下砖石——那一滴新落的血,正缓缓滑入缝隙,仿佛与三年前那一滴遥遥呼应。
她咬牙稳住身形,正欲迈步,忽然察觉异样。
地面微微震动。
不是脚步,不是炮击,而是某种沉闷的、来自地底的颤动。
不远处的一排砖石突然下沉半寸,边缘缝隙透出一丝硫磺味,极淡,却致命。
她瞳孔一缩。
那不是陷阱启动的征兆。
是炸药。
埋在地下的连锁火雷,专为围杀大军所设,一旦引爆,整片区域都将化作焦土。而引线,恐怕早已点燃。
“退!”她猛然抬头,厉声嘶喊,“全部撤离!地下有雷!”
可战场喧嚣,杀声震天,她的声音几乎被吞没。
萧景琰回头看了她一眼,目光交汇刹那,他读懂了她眼中的惊骇。
下一瞬,他弃旗拔剑,亲自冲向前线传令:“撤盾!散阵!所有人撤出三十步!”
士兵们虽不解其意,但军令如山,立即执行。盾阵瓦解,队伍疾退,恰在那一刻——
轰!
一声巨响撕裂夜空,地面崩裂,火焰自砖缝喷涌而出,如同地狱之口张开。方才还是厮杀之地,转眼化作火海炼狱。碎石飞溅,热浪扑面,数名未能及时撤离的士兵被气浪掀翻,惨叫戛然而止。
沈令仪被冲击波掀倒在地,后背撞上断墙,喉头一甜,终究忍住未吐。她挣扎坐起,望向爆炸中心,只见烈焰升腾,映出萧景琰逆光而立的身影。他站在火线边缘,衣袍猎猎,手中长剑垂落,沾满血与灰。
她缓缓闭眼,深吸一口气,压下体内翻腾的气血。
这一局,他们活下来了。
但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