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场的震撼还未平息,刘睿并未停下。
他转身从身后的随从手中,接过了那份准备已久的报告,郑重地呈递给了父亲刘湘。
“父亲,各位叔伯,请看。”
报告的封面上,那行烫金大字在灯光下熠熠生辉——《关于建立四川新式兵工生产体系的构想》。
刘湘接过报告,翻开了第一页。
刘睿清朗而有力的声音,同时在宴会厅内响起。
他一开口,便直指要害!
“川造枪械,看似仿制德械,实则形似而神不似!”
“我们能造一支看起来一模一样的‘汉阳造’,甚至‘中正式’,但我们造出的枪,性能和寿命,不及原厂的三分之一!”
“这其中最大的问题,就在于‘标准’二字!”
刘睿的目光扫过在场所有人。
“我们各个兵工厂,造枪全凭老师傅的手艺和经验,公差巨大,零件完全无法互换。”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战场上一支步枪的某个零件损坏,就等于废弃了整支步枪!”
“只能回炉重造!”
“而在德国,他们只需要从备件箱里,拿出一个一模一样的零件换上,三分钟后,这支枪就能重新投入战斗!”
“这就是差距!是血的教训!”
一番话,说得在场不少带兵的将领脸色都变了。
他们不止一次在战场上遇到过这种情况,好好的枪,就因为一个小零件坏了,变成了一根烧火棍,怎能不心疼!
不等他们消化,刘睿紧接着抛出了三个他们闻所未闻的核心概念。
“想要改变这一切,我们必须引入三个全新的理念!”
“第一,标准化!”
“第二,模块化!”
“第三,流水线!”
这三个超越了时代近半个世纪的词汇,让在座的军阀们个个面露迷茫,如同听天书。
刘睿没有讲深奥的理论,他用最通俗易懂的语言,为这群只懂打仗的军阀们,描绘了一幅未来的工厂景象。
“所谓的‘标准化’,就是我们生产的每一颗螺丝,每一根枪管,每一个扳机,尺寸、规格、性能,都必须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所谓的‘模块化’,就是将一支复杂的步枪,拆分成枪管、枪机、枪托等几个独立的部分。每个部分单独生产,单独储备,哪里坏了换哪里!”
“而所谓的‘流水线’,更是能颠覆我们现有生产方式的革命!”
刘睿的眼中,仿佛闪烁着光芒。
“想象一下,未来的兵工厂里,不再是老师傅们围着一台机器敲敲打打一个月。”
“而是一条长长的生产线!”
“上百个工人站在生产线两旁,每个人只负责一道最简单的工序,比如拧一颗螺丝,或者打磨一个平面。”
“零件在这条线上不断移动,从一块铁胚,到最终组装成一支支精度完全相同的步枪!”
“这样的工厂,它的生产效率和产品质量,将是我们现在手工作坊的数十倍!乃至上百倍!”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刘睿描绘的这幅景象给惊呆了。
他们虽然听得半懂不懂,但“效率数十倍”这几个字,却如惊雷般在他们耳边炸响!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别人一个月造一百条枪,他们能造几千条!
这意味着四川将拥有源源不断、武装到牙齿的军队!
短暂的震惊过后,质疑声立刻响了起来。
那个八字胡师长第一个站出来反驳,他撇了撇嘴,一脸不信。
“二少爷,你这说的……怕不是天方夜谭?”
“又是标准,又是流水线,听都没听过。这得花多少钱?把整个四川卖了够不够?”
“我看,这就是纸上谈兵,不切实际!”
“没错!”立刻有人附和。
“有这个闲钱,不如多从国外买几条枪,多招募些士兵来得实在!”
“年轻人想法是好,但终究是太天真了!”
质疑声此起彼伏,刚刚被压下去的轻视,又一次浮了上来。
刘湘依旧沉默不语,只是翻动报告纸页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对于这一切,刘睿早有预料。
他脸上没有丝毫慌乱,反而露出了一丝微笑。
他话锋一转,指向了刘湘手中的报告。
“各位叔伯的疑虑,我明白。”
“但我想请大家思考一个问题,什么叫‘省钱’,什么叫‘费钱’?”
“请父亲翻到报告第七页,关于枪管膛线拉制工艺的改进方案。”
刘湘依言翻到了第七页。
刘睿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充满了不容置疑的专业与自信。
“比如枪管的膛线拉制工艺,这是步枪制造最核心的环节之一。”
“我们现有的机床,精度严重不足,全靠老师傅凭手感操作,成品率极低,废品率高达四成!”
“也就是说,我们造十根枪管,就有四根是没用的废铁!这难道不是在烧钱吗?”
“而我这份图纸上德国的新式水压卧式拉床,配合高精度合金拉刀,可以将废品率,直接降到半成以下!”
“也就是造一百根,最多只废掉五根!”
刘睿的目光如炬,扫过每一个人。
“这省下来的三成半的优质钢材、工时、电力,难道不是钱吗?”
“用省下来的钱,去造更多的枪,难道不比花大价钱从洋人手里买淘汰货,更划算吗?!”
精准到可怕的数据!
直击要害的专业术语!
振聋发聩的质问!
刚刚还喧嚣一片的质疑声,瞬间偃旗息鼓,渐渐平息。
那些将领们面面相觑,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再也说不出一个反驳的字眼。
因为刘睿说的,是他们无法辩驳的事实!
整个宴会厅,再次陷入了沉寂。
这一次,不再是轻视,而是震撼与思索。
一直沉默地听着的刘湘,不知何时已经停下了翻阅报告的动作。
他靠在椅背上,手指在红木桌面上,富有节奏地一下、一下地敲击着。
“哒…哒…哒…”
每一下,都像是敲在所有人的心头。
许久,敲击声戛然而止。
刘湘抬起头,那双锐利如鹰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自己的儿子。
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缓缓开口,问出了一个决定一切的问题,一个足以改变历史走向的问题。
“你要多少钱,多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