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刘家公馆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宴会厅内,长长的红木餐桌旁,已是人声鼎沸。
能坐在这里的,无一不是跺跺脚就能让四川抖三抖的大人物。
“多宝道人”范绍增,衣着骚包,嘴里叼着雪茄,身边总跟着美貌的姨太太。
唐式遵,面容严肃,腰杆笔直,一看就是军中宿将。
潘文华,斯斯文文,戴着金丝眼镜,是刘湘麾下智囊般的人物。
他们都是川军的核心将领,刘湘的左膀右臂,也是川军内部各个派系的代表人物。
此刻,他们齐聚一堂,名为给刘家二少爷接风,实则各怀心思。
“二少爷到!”
随着仆人一声高喊,刘睿换上了一身便服,不卑不亢地走进了宴会厅。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他的身上。
那一道道目光,如同实质的探照灯,在他身上来回扫视。
有好奇,有审视,有长辈对晚辈的随意。
更多的,却是毫不掩饰的轻视,甚至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敌意。
在他们看来,一个刚满十八岁的毛头小子,哪怕顶着黄埔高材生的名头,又能掀起什么风浪?
无非是仗着自己是刘湘的儿子,回来摘桃子,抢兵权的。
“来来来,世哲,坐我这里。”范绍增最是热情,拍了拍自己身边的空位。
“世哲见过范叔,唐叔,潘叔。”
刘睿一一问好,礼数周全,随后在刘湘下首的一个位置坐下。
宴席开始,觥筹交错,气氛热烈。
但话题,万变不离其宗。
“最近剿匪,我的那个师又折了百十号弟兄,他娘的,那帮土匪的家伙比我们都好!”
“老唐,你那批汉阳造补充下来没?我这边还等着换装呢!”
“听说中央又要缩编,咱们川军的日子,怕是更不好过了。”
他们谈论着军务、地盘、兵员和军饷,眉飞色舞,唾沫横飞。
没有人多看刘睿一眼。
仿佛他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摆设。
刘睿安静地吃着饭,听着这些大佬们的谈话,脸上没有丝毫波澜。
他知道,这帮叔伯辈的军阀,脑子里除了抢地盘、抓壮丁、扩充军队,再也装不下别的东西。
跟他们谈实业救国,无异于对牛弹琴。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一个留着八字胡的师长,大约是喝得有些高了,半开玩笑地看向刘睿。
“世哲贤侄,在黄埔镀了金回来,可想好了去哪个部队历练?”
“要不要来叔叔的师里?给你个旅长干干!”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停下了筷子,饶有兴致地看了过来。
他们真正关心的问题,终于被摆上了台面。
这个刚回来的二少爷,胃口到底有多大?
他想要哪个师?哪个旅?
大帅又会给他多大的支持?
这直接关系到在座所有人的切身利益。
一时间,整个宴会厅都安静了下来。
刘湘端着酒杯,不动声色,但眼角的余光,却始终锁定在自己儿子的身上。
这也是他想知道的答案。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刘睿缓缓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他站起身,对着众人微微躬身。
然后,他说出了一句让满座皆惊的话。
“多谢各位叔伯厚爱。”
“但世哲不才,无意于军旅。”
“孩儿,不求一兵一卒,不求一枪一弹。”
“我只想向父亲和各位叔伯,讨个差事,为我四川的‘实业’,做一点小小的贡献。”
“实业?”
此言一出,满座皆静!
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愣住了,用一种看傻子般的眼神看着刘睿。
范绍增嘴里的雪茄差点掉下来。
唐式遵严肃的脸上也写满了错愕。
潘文华扶了扶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充满了探究。
一个黄埔军校毕业的军二代,放着大好的兵权不要,竟然要去搞什么虚无缥缈的“实业”?
这小子是脑子坏掉了,还是在以退为进,玩什么欲擒故纵的把戏?
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刘睿再次开口,声音清晰而坚定。
“请父亲和各位叔伯,给世哲一个机会,陈述自己的想法。”
刘湘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锐利的目光仿佛要将他看穿。
良久,他放下了酒杯,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说。”
一个字,价值千金。
刘睿得到了默许。
他没有长篇大论地讲什么大道理。
他知道,对付这帮务实到骨子里的军阀,必须拿出最直观、最震撼的东西。
他从口袋里拿出两样东西,轻轻放在餐桌上。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
那是一枚黄澄澄的子弹,和另一枚同样黄澄澄的子弹。
“各位叔伯请看。”
刘睿拿起其中一枚,“这是咱们川内兵工厂自产的,仿制‘中正式’步枪的7.92毫米尖头弹。”
他又拿起另一枚,“而这一枚,是德国毛瑟原厂生产的尖头弹。”
众人面面相觑,不明白他想干什么。
子弹不就是子弹吗?能打响,能杀人就行,还有什么区别?
下一秒,刘睿从怀里掏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感到陌生的工具。
那是一个带着精密刻度的金属卡尺。
他在众目睽睽之下,用卡尺分别测量了两枚子弹的弹头直径、弹壳长度、底缘厚度……
每一次测量,他都会清晰地报出一个数字。
“川造弹,弹头直径,8.20毫米。”
“德制弹,弹头直径,8.22毫米。”
“川造弹,弹壳长度,56.85毫米。”
“德制弹,弹壳长度,57.00毫米。”
……
一连串精准到百分之一毫米的数据报出来,宴会厅内那些原本还带着轻视和嘲弄的将领们,脸上的表情渐渐变了。
他们虽然不懂这玩意儿,但刘睿那份从容不迫的专业和专注,却做不了假。
最后,刘睿放下了卡尺,拿起那枚川造子弹,声音陡然提高。
“各位叔伯,我们川造子弹的公差,超过了德制原厂的十倍以上!”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我们的子弹塞进德国原装的毛瑟步枪里,要么打不响,要么会炸膛!”
“意味着我们的士兵在战场上,捡到中央军的弹药,可能根本就不能用!”
“这就是差距!”
这一手专业到极致的操作,如同一记重锤,狠狠敲在了在座所有将领的心上!
他们原以为这只是一个夸夸其谈、不知天高地厚的公子哥。
却没想到,他对兵工制造,竟有如此直观而深刻的了解!
一时间,再也无人敢小觑这个年仅十八岁的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