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将紫宸殿的琉璃瓦染上一层悲壮的金红。赵恒凭栏远眺,手中那封来自云漠关的急报已被指节攥得发皱。八百里加急的军报在鎏金铜鹤香炉的青烟中微微颤动,仿佛能听见来自三千里外的厮杀声。
陛下,北方蛮族已在阴山以南集结了三万控弦之士。张柬之苍老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忧虑,案上摊开的羊皮地图用朱砂标出密密麻麻的小点,更棘手的是辽东新附的女真七部,昨夜有三部突然焚毁了互市榷场。
赵恒修长的手指划过地图上蜿蜒的长城防线,冷玉般的指尖在云漠关的位置停顿。那里是先帝亲征时被流矢射穿肩胛的地方,也是他少年时作为监军,第一次目睹沙场白骨的所在。青铜兽首炉里的龙涎香突然爆出火星,映得他眼底寒光乍现。
李德謇现在何处?年轻帝王的声音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
回陛下,安北都护府都督正率五千玄甲铁骑星夜驰援云漠关。张柬之眼中闪过一丝赞许,这位新帝总能在最纷乱时抓住要害,老臣已按先帝遗策,命度支司调拨三个月粮草。
不够。赵恒突然转身,明黄色龙袍在空中划出凌厉的弧线,传朕旨意,着光禄寺备太牢之礼,明日辰时祭拜太庙。朕要亲自送李将军出征。
张柬之猛然抬头,浑浊的老眼撞上年轻帝王坚定的目光。他想起二十年前先帝在玄武门之变后,也是这样身着素缟祭拜太庙,而后以雷霆之势扫平东宫余孽。檀香木案上的青铜镇纸在穿堂风中轻轻晃动,仿佛在印证这跨越两代帝王的默契。
次日黎明,朱雀大街上甲胄铿锵。赵恒一身玄色常服站在承天门外,看着李德謇单膝跪地接过那柄镶嵌着七颗东珠的御赐佩剑。霜白的鬓发在晨风里飘动,老将的指节叩在青石板上发出闷响,震落了甲叶上凝结的露珠。
臣此去,定让蛮族小儿知晓天朝上国的威仪!李德謇的声音嘶哑如破旧的战鼓。
赵恒伸手扶起他,掌心触到对方冰冷的铁甲。昨夜急调的三万石粮草正从太仓源源不断运往北门,粮车上插着的明黄小旗在朝阳下连成金色的河流。他突然注意到老将脖颈处露出的刺青——那是先帝还是秦王时,与麾下十二将同刺的狼头图腾。
李将军,赵恒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越,却字字千钧,先帝曾说,云漠关的雪,比长安的梨花更干净。
李德謇浑身一震,浑浊的老泪突然滚落在铁甲上。三十年前那个雪夜,还是校尉的他在死人堆里被先帝拽着头发拉起,当时年轻的秦王也是这样笑着说:李德謇,你这颗脑袋得留着,将来还要陪破天荒看云漠关的雪呢。
当和亲的队伍带着十二车丝绸与茶叶驶出通化门时,辽东湾的冰面正在解冻。苏凌站在医学院的飞檐下,看着信使快马加鞭掠过朱雀大街。她刚从太医院调阅完先帝亲征时的医案,泛黄的纸页上还留着麻黄三钱,桂枝五分的朱批,墨迹旁那枚沾着沙场尘土的玉印,正是此刻赵恒握在掌心的传国玉玺。
先生,辽东来的流民说,女真骑兵在烧杀抢掠时,总会避开挂着红十字旗的医帐。小徒弟抱着药篓跑过来,发间还沾着艾草碎屑。苏凌望着北方天际那抹诡异的赤云,突然想起昨夜赵恒派内侍送来的那株千年雪莲,冰肌玉骨的花瓣上还带着昆仑山的寒气。
三日后的早朝,当张柬之捧着蛮族首领的降表走进紫宸殿时,赵恒正在临摹先帝的《破阵乐》。狼毫笔在洒金宣纸上势如破竹,墨色的马蹄踏过处,溅起的墨点恰似漫天飞雪。降表上那行歪歪扭扭的突厥文旁,还粘着几根狼尾草,仿佛能闻到来自草原的膻腥气息。
陛下,蛮族愿送王子入质,岁岁朝贡。张柬之展开降表,苍老的声音里终于有了笑意,辽东七部也已遣使谢罪,愿献良马千匹赔偿榷场损失。
赵恒搁下笔,目光落在殿外那株新栽的玉兰上。玉白色的花苞在春风里微微颤动,像极了苏凌案头那盏羊脂玉灯。他想起昨夜收到的密报,说苏太医令带着弟子在云漠关救治伤兵时,竟用银针止住了李德謇的箭伤出血。
传朕旨意,赵恒拿起朱砂笔,在降表上批下字,朱红的墨迹在雪白的宣纸上格外醒目,着户部在辽东重开榷场,凡持医学院凭证的医者,可免征关税。
夕阳再次洒满紫宸殿时,赵恒独自登上角楼。北方的狼烟已散,长城烽火台上的平安火正依次燃起,像一串璀璨的明珠镶嵌在苍茫暮色里。他从袖中取出那枚沾着药香的玉佩,这是今早苏凌托内侍送来的,据说用天山雪莲浸泡过的暖玉,能安神定惊。
晚风卷起他明黄色的衣角,远处的编钟正在敲响暮鼓。赵恒想起张柬之今早递上的奏折,说边疆诸将联名请求为新帝加尊号神武英睿。他轻轻摩挲着玉佩上精致的缠枝纹,突然笑出声来——先帝陵前那株松柏,此刻应该抽出新芽了吧。
当最后一缕阳光隐没在宫墙之后,李德謇的捷报正沿着大运河一路南下。战报里说,蛮族可汗在受降时,突然拔出弯刀割下自己的发髻,发誓世代效忠天朝。而在辽东湾的渔火中,女真首领们正用苏凌送去的疗伤药膏,为族中孩童治疗冻伤的手指。紫宸殿的夜明珠在黑暗中亮起,照亮了赵恒案头那份墨迹未干的《安国医学院扩建诏》,旁边压着的,是张柬之刚刚送来的新铸虎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