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粉入地，血线隐没。陈无咎指尖仍压在烟袋锅上，掌心与铁柄贴合处传来一丝温热，那是陈忠生前留下的最后庇护——能微弱干扰气机外泄的残阵。他垂着眼，呼吸平稳，仿佛方才所见不过是一粒尘埃落地。
可他知道，那不是尘埃。
林轩转身欲走，金纹道袍拂过青砖，步履从容。校场之上，金光尚未散尽，结界余晖映得众人面如镀金，神情恍惚。唯有陈无咎视野清明，气运之眼悄然开启，目光穿透表象，直锁阵盘核心。
三枚金色符石静静嵌于青铜阵眼，表面流转着虚假的灵韵。他看得真切：符石内部并无天然灵脉纹理，而是以秘法熔炼的“引灵晶”，其结构精密却死板，与自然生成者截然不同。更关键的是，主回路第七道符文存在一处逆向折叠——此非疏漏，乃是刻意为之的引爆节点。一旦有人试图破解阵法逻辑，能量将无法正常循环，积聚于该点，瞬间爆裂。
而那引爆频率……竟与林轩体内灵力波动完全一致。
陈无咎不动声色，右手缓缓收回胸前玉符。它已不再震颤，但与地下那道血线之间，仍有极细微的牵引感，如同蛛丝系于风中。
“且慢。”他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传遍全场。
林轩脚步一顿，未回头，只冷声道：“还有何事？”
“使者神术精妙，末将眼界大开。”陈无咎上前半步，拱手行礼，姿态谦恭，“然此阵玄奥非常，不知可否请使者详解一二？以免我等愚钝，误触禁制，反伤自身。”
张猛抬眼望来，眼中掠过一丝诧异。其余士兵亦微微侧目，方才被金光压制的压抑气氛，因这一问稍有松动。
林轩终于转身，眸光如刃：“阵法之道，岂容凡夫窥探？”
“正因不敢妄动，才需明示。”陈无咎不退反进，语气依旧平和，“否则一旦误启杀阵，血溅当场，岂非有损宗门清誉？边军将士皆为国守土之士，若因不解禁制而殒命，恐寒天下人心。”
此言一出，连那四名布阵弟子都略显迟疑。林轩眼神微凝，显然未料此人竟敢当众逼问。
片刻，他冷笑一声：“既如此，便让你长些见识。”挥手示意身后一名灰袍阵法师上前，“你来说。”
那阵法师应声而出，低头整理袖口，才缓缓开口：“金阙鉴心阵，取‘金’为纯、‘阙’为境、‘鉴’为照、‘心’为本。四象归元，测灵根真伪，辨战意虚实。阵成之时，受测者心念起伏，皆化灵流反馈于符石……”
他说得条理分明，却在讲至第三重回路时语速加快，跳过关键节点，直接转入“心性判定”部分。陈无咎听得清楚——那正是逆流折叠之处，被刻意模糊带过。
心中了然。
此阵非为检测，而是诱杀。操控权在林轩手中，只需一道灵力反冲，便可引爆阵心。而目标，极可能是任何试图破解之人。
他缓缓点头，似有所悟：“原来如此。只是……末将有一疑。”
阵法师停顿，看向林轩。林轩眉梢微挑：“说。”
“此阵既测心性，为何符石倒置？按《阵经·九要》，主阵三角当正向聚灵，倒置则易生逆流，轻则反噬施术者，重则炸毁阵基。”陈无咎语气诚恳，“莫非是特例？”
林轩眸光骤冷。
“你懂什么阵法？”他声音陡沉。
“末将不懂大道玄理，但曾在守城弩上改过机关。”陈无咎低头，“知结构错位必生隐患。今日阵法若炸，伤的是边军将士，毁的是苍狼关根基。还请使者明示安危所在。”
全场寂静。
张猛站在一侧，拳头悄然握紧。他虽不通阵法，却听得出这话里的分量。
林轩盯着陈无咎良久，忽而一笑：“好一个‘安危所在’。既然你如此关心，不如亲自入阵一试？让全军看看，你这校尉，是否当得起‘心正’二字。”
“若我通过呢？”陈无咎问。
“若你安然走出，本使便信你一句。”林轩负手而立，“若你触发反噬……也怪不得旁人。”
“末将愿试。”陈无咎拱手，转身面向众人，“既为试炼，自当有人亲历。末将愿代全军入阵一试。”
张猛一步踏出：“不可！你经脉旧伤未复，怎堪承受此阵？”
“正因受损，气血不稳，才最合‘鉴心’之说。”陈无咎淡然道，“若连我都通不过，何谈庇护百姓？将军不必担忧，我自有分寸。”
说罢，他迈步走向阵心。
每一步落下，脚下青砖都传来轻微震动。他感知着地下那道血线的走向——它并未消散，反而顺着砖缝延伸，最终汇聚于林轩腰间一枚玉佩之下。那玉佩雕着云雷纹，看似寻常，实则是阵法遥控枢纽。
踏入阵心刹那，金光暴涨。
陈无咎闭目，气运之眼全开。视野中，整座阵法浮现出七处黑芒节点，皆为死亡征兆。中央符石泛起血光，逆流回路开始缓慢充能。只要他做出任何破解动作，能量将在三息内达到临界。
但他没有动手。
反而双手缓缓抬起，结出一个基础静心印，动作迟缓，似在调息。实则借掌心与地面接触的瞬间，一丝极细微的气运之力渗入砖缝，追踪那血线源头。
终于，他在脑海中勾勒出完整路径——地下血线连接阵基，阵基共振玉佩，玉佩随林轩灵力波动而震。只要模仿那一频率，便可反向激活节点，安全解阵。
可他不能现在就破。
他睁开眼，朗声道：“此阵果然玄妙，末将已窥得一线门径。”
林轩冷笑：“哦？那你倒是破来看看。”
“破阵之前，尚有一问。”陈无咎目光平静，“此阵既由使者主持，破解之法，是否也需依使者心意？若我强行另辟路径，恐生变故。”
林轩眯眼：“你想说什么？”
“若以使者灵力为引，反向疏导逆流，是否可免爆裂之危？”陈无咎缓缓道，“毕竟……此阵，本就是按您的气息设的吧？”
林轩瞳孔微缩。
全场无人察觉这句话的深意，唯有那名阵法师猛地抬头，眼中闪过惊疑。
陈无咎嘴角微不可察地上扬。
他已确认一切。
破解之法不在阵内，而在林轩自身。唯有以对方灵力频率为钥匙，才能打开生门。而此刻，他只需做出破解姿态，却不真正触动节点，便可全身而退。
他双手再动，这一次，结出一道逆转封印印，动作精准却极慢。同时，左手小指轻敲地面三下——借烟袋锅传导，扰动血线前端，制造出即将引爆的假象。
林轩脸色微变，下意识后退半步。
就在这一刻，陈无咎猛然收手，身形一晃，似耗力过度，踉跄退出阵心。金光随之收敛，阵盘嗡鸣渐止。
他站定，呼吸略重，额角渗出细汗，仿佛刚刚经历生死挣扎。
“如何？”林轩沉声问。
“阵法精深，末将未能彻底参透。”陈无咎低头，“但已知此阵非为检测，而为控局。若非使者及时收力，方才那一瞬，逆流已至临界。”
林轩冷哼：“胡言乱语！你根本未破阵，何来‘临界’一说？”
“使者不妨查验符石。”陈无咎指向阵眼，“第三枚引灵晶内部已有裂痕，能量残留方向偏移十七度，正是逆向疏导所致。若我不收手，三息之内，必炸无疑。”
林轩未动，身侧一名弟子上前查看，片刻后低声禀报：“符石确有微裂，灵流轨迹异常。”
林轩眼神阴沉，却未反驳。
陈无咎缓缓抬头，目光平静望向他：“末将侥幸识破一线生机，未酿大祸。此阵……还能再用吗？”
林轩未答。
校场之上，风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