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踩着窄道往前走,脚底打滑,鞋里全是泥水。他扶了下腰间的枪,手指碰到信号弹的金属壳,凉得刺手。
天色没亮,风停了,树不晃了。他抬头看,云裂开一条缝,透出点灰白。前面有块石头,边角被磨出一道新痕,像是刀鞘蹭过。
他蹲下来摸那痕迹,指腹划过去,粗糙得很。这不是自然磨损,是有人来回走留下的。他顺着这方向往前看,山路拐了个弯,再远就看不清了。
他站起来,加快脚步。
走了大概二十分钟,坡变缓了,两边林子稀了些。他停下,靠在一棵歪脖子树后,从怀里掏出一块布包,打开,里面是半截铅笔和一张皱巴巴的地形图。他对照着山势画了几笔,又圈出两个点,一个标“伏”,一个标“阻”。
收好图,他继续往前。
远处传来一声鸟叫,短促两下,接着是一声长的。
林青嘴角动了一下。这是暗号,赵刚他们到了。
他抬起手,在空中比了个手势——右掌立起,横着切了一下,然后五指张开往下压。意思是:我已接近,原地不动。
不到两分钟,左边林子里钻出一个人影,猫着腰跑过来,是赵刚。
“你可算来了。”赵刚喘着气,“我们等了快四十分钟,差点以为你出事。”
“路上有动静。”林青说,“北沟那边不止一队人走过,还有重物拖地的声音。先遣队探路,后面的人很快就会跟上。”
赵刚点头,“我已经让兄弟们在石脊两侧埋伏,轻装,没带炮。就等你下令。”
“等等。”林青说,“不是只有我们。”
他指向右边山坳,“那边有人。按约定时间,该来会合的本地同志,应该就在那儿。”
赵刚皱眉,“你怎么知道?”
“刮痕不对。”林青说,“刚才那道刀痕,角度偏左,说明那人用左手护刀。本地猎户都这么走惯了。而且……”他指了指地上,“这里有草灰,烧过火,但不是昨晚的。是今天下午才灭的。”
赵刚愣了下,“你还真能看出来。”
“走吧。”林青说,“别让他们等太久。”
两人沿着林子边缘绕过去,不到一刻钟,看到一片矮坡下搭着三个简易棚子,周围拉了绳子,挂着湿衣服。十几个穿着粗布衣的人坐在火堆旁,有的擦枪,有的包扎伤口。中间站着个中年男人,穿一件洗得发白的中山装,袖口磨破了。
林青上前一步,“是陈同志吗?”
那人转头,眼神一紧,随即放松,“你是林青?”
“是我。”林青伸出手。
两人握手,力气都不小。
“人都到齐了?”林青问。
“能来的都来了。”陈同志说,“一共二十八人,七杆长枪,三把短铳,子弹加起来不到两百发。没有重机,也没有电台。”
林青点头,“够用了。”
赵刚在旁边小声嘀咕,“这点人,连个排都凑不齐。”
林青看了他一眼,“人少,不代表不能打。”
他转向陈同志,“你们对北沟熟吗?”
“比我自家菜园子还熟。”陈同志说,“那条路看着塌了,其实底下有暗道,早年矿工修的。现在被土埋了一半,但人能钻过去。雇佣军要是想上来,只能走那儿。”
“石脊走廊呢?”
“最窄的地方,一次只能过一个人。”陈同志用手比划,“两边是陡坡,上面是碎石堆。谁要是在上面扔块石头,下面的人就得趴着躲。”
林青听完,转身从背包里拿出那张地形图,铺在地上,用几块石头压住角。
“来,咱们说正事。”
几个人围上来,蹲成一圈。
林青指着图,“敌方三百人,装备重机枪和迫击炮,预计明天凌晨两点行动。他们的路线是从北沟进,走暗道,翻石脊,从后山斜坡突袭我们的主阵地。”
他顿了顿,“但我们现在已经知道了他们的计划。”
赵刚咧嘴,“那就别等他们动手,咱们先下手。”
“对。”林青说,“分三组。第一组,由赵刚带队,十名快枪手,今晚就潜入石脊两侧,埋伏在高处。等敌人进入走廊,听我信号,立刻封锁出口。”
“第二组,由本地同志负责,在正面制造动静。点火堆,放空枪,让敌人以为我们主力在这边。把他们往石脊引。”
陈同志点头,“我们可以用牛皮鼓敲阵,老办法,听着像大部队调动。”
“第三组,我带人在侧翼待命。”林青说,“如果敌人识破,或者有后备队绕路,我们就从侧面压上去。”
赵刚问,“弹药怎么分?”
林青看向陈同志,“你们有多少?”
“长枪弹一百三十发,短铳七十。”陈同志说,“还有六颗手榴弹,是去年缴获的。”
林青想了想,“给伏击组优先配发。每人带五发备用弹,两颗手榴弹。其余人节省使用,非必要不开枪。”
赵刚皱眉,“太少了,打不了持久战。”
“没人说要打持久。”林青说,“我们打的是突袭。敌人没想到我们会设伏,只要前头一乱,后头就崩。”
陈同志忽然开口,“但我们有个问题。”
大家都看他。
“村里还有六十多个老弱。”他说,“我们走后,没人守。要是敌人分兵抄村,他们活不了。”
空气一下子沉了。
赵刚低头搓手,“这……确实难办。”
林青沉默几秒,抬头,“留五个人,带两杆枪,守住村口的老祠堂。那里墙厚,门结实,能撑一阵。等我们这边打响,他们会听见,自然不敢久留。”
“可要是敌人真冲进去呢?”陈同志声音低了。
“那就让他们知道,哪怕只剩一个人,也得拼。”林青说,“我们不是来逃命的,是来打仗的。哪怕只有一杆枪,也要让敌人知道,这块土地不容侵犯。”
说完,他站起身,走到一块巨石上,看着所有人。
“现在,各组领任务。半小时内出发。伏击组轻装,不准带多余东西。通讯断了,我们就用老办法——烟雾弹三点连放,是进攻信号。两短一长,是撤退。”
他看向赵刚,“你带人先走,我随后就到。”
赵刚应了一声,开始点人名。
林青跳下石头,走到陈同志身边,“你放心,我会把人平安带回来。”
陈同志看着他,很久才说,“我相信你。但我们死了三个人,才换来这条情报。我不想再有人白死。”
“我也一样。”林青说,“所以这一仗,必须赢。”
他转身走向自己的背包,取出弹夹,一发一发压进去。
赵刚带着伏击组出发了,脚步很轻,消失在林子里。
林青背起枪,正要走,陈同志突然喊他。
“林青!”
林青回头。
“你说他们有三百人。”陈同志站在火堆旁,影子拉得很长,“可我们加起来,还不到六十。你凭什么觉得,我们能打赢?”
林青停下,把手伸进胸口,掏出一张折好的纸。他展开,递给陈同志。
“这是鹰首亲口说的。”他说,“外籍部队的指挥官,今晚不会亲自带队。他怕死,只会躲在后方。带头冲锋的,是几个花钱雇的亡命徒。这种人,不怕死,但更怕没退路。”
他盯着陈同志的眼睛,“只要我们断了他们的路,他们就会乱。人一乱,三百个也不顶用。”
陈同志看完纸条,手有点抖。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等他们一半人进了石脊。”林青说,“那时候,前不能进,后不能退。”
他把信号枪别在腰上,转身走向山路。
风又起来了,吹动他的衣角。
他走了几步,忽然停下。
路边的石头上,有一道新的划痕,很深,像是金属利器用力划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