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亮手中的竹板书简一顿,抬眼望向院外,樵夫的抱怨声还在耳边回荡,混着村民们七嘴八舌的附和,满是愤懑。他放下书简,走到院门口,目光扫过村口那张贴着的泛黄告示,上面“一体均输,以供军需”的字迹赫然在目,落款处是贾诩的印信。
庞统也闻声走来,瞥了眼告示,低声道:“贾诩此举,看似敛财,实则怕另有深意。瓦岗本是谢虎根基,骤然加税,要么是真需钱粮支撑局面,要么是故意搅动人心,借机清理异己。”
诸葛亮微微颔首,羽扇轻摇:“前者是迫不得已,后者则是贾诩的狠辣手段。石杰人及余孽若在瓦岗暗中煽风,加税之策恰好能让不满浮出水面,方便贾诩顺藤摸瓜。只是苦了这些百姓,成了棋局中的棋子。”
话音未落,村口突然传来马蹄声,几名身着谢虎部卒服饰的兵丁挎着刀,凶神恶煞地闯进村中,直奔樵夫而去:“方才是谁在此妄议军师?敢对军筹之事说三道四,跟我们走一趟!”
樵夫脸色煞白,瑟缩着不敢应声,村民们也纷纷噤声,偌大的村落瞬间陷入死寂。诸葛亮眉头微蹙,正要开口,庞统却暗中拉了拉他的衣袖,摇了摇头——此时暴露身份,无异于自投罗网。
就在兵丁要扭走樵夫时,一个粗豪的声音从巷口传来:“住手!不过是百姓发几句牢骚,值得兴师动众?”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络腮胡大汉扛着锄头走出,腰间别着柄锈迹斑斑的短刀,正是这村的里正,也是早年跟随谢虎起事的“老卒”,因伤退归乡里。
兵丁见是旧部,气焰稍减,却仍硬气道:“贾军师有令,敢非议军策者,一律押回营中审问!你想护着他?”
里正将樵夫护在身后,沉声道:“瓦岗的新规,是谢将军定的还是他军师定的?——百姓有怨可诉,而非动辄拿人。贾军师要筹粮,我们认,但也容不得你们随意欺压乡里!”双方僵持之际,远处又传来一阵马蹄声,却是贾诩派来巡查的督邮到了。
那督邮骑在马上,冷眼扫过场面,得知缘由后,竟对着兵丁呵斥道:“蠢材!不过是村夫之言,也值得闹得沸反盈天?还不退下!”兵丁们不敢反驳,悻悻收刀离去。督邮又转向里正,皮笑肉不笑地拱了拱手:“老兄弟莫怪,底下人不懂事。只是如今北方不宁,军饷吃紧,加税也是无奈之举,还望乡亲们体谅。”
说罢,督邮调转马头离去,留下满村人心惶惶。里正叹了口气,对樵夫道:“以后莫乱说话,如今的瓦岗,早已不是当年谢将军在时的模样了。”
诸葛亮看着这一幕,心中愈发沉郁。他转身回到院中,对庞统道:“贾诩手段老辣,一面以苛税排查异心,一面又以恩威并施安抚民心,既清剿了石杰人潜在的舆论根基,又牢牢攥住了瓦岗的权柄。谢虎远走江东,这基业已被贾诩悄然掌控。”
庞统坐在石凳上,揉着眉心:“更棘手的是,谢虎还被蒙在鼓里,以为家中安稳。等他从江东回来,怕是连自己的地盘都快认不得了。我们若想接近谢虎,怕是要先过贾诩这一关。”
诸葛亮望着北方的天际,羽扇在掌心缓缓转动:“贾诩虽智,却也有破绽。他越是牢牢掌控瓦岗,越怕谢虎察觉端倪。我们或许可借这加税的民怨,寻一个能接触谢虎旧部的契机,从内部撕开一道口子。”
两人正商议间,村口又传来动静,却是那里正踱步而来,隔着篱笆看了看院中二人,抱拳道:“二位先生看着不像寻常游方之人,方才那番事,怕是也看出些门道了?”
诸葛亮与庞统对视一眼,知道这老卒是个有心人。诸葛亮起身还礼,语气平和:“我等只是路过的读书人,见村中变故,心中略有感慨罢了。”
老里正叹了口气,走进院中,压低声音道:“实不相瞒,谢将军走后,瓦岗上下早已怨声载道。贾军师看似雷厉风行,可我们这些老兄弟都清楚,他是在替谢将军‘擦屁股’,可这擦法,未免太伤人心。若二位真有本事,能否帮我们传个话给谢将军?告诉他,瓦岗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诸葛亮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扶起里正,顺势问道:“老丈,我等远来,对军中之事不甚了了。敢问,如今军中粮草确有短缺,还是贾军师另有图谋?还有,谢将军留下的亲卫,现由何人统领?”
里正一怔,没想到这文弱书生问得如此切中要害,他苦笑一声,声音更低了:“粮草……说是吃紧,可东营的粮仓前日还运走了一批,不知去向。至于谢将军的亲卫‘虎卫营’,上个月就被贾军师以‘整训换防’为名,调去北边最苦的隘口了,换上来的,都是他的心腹。这瓦岗,早已不是我们的瓦岗了……”
诸葛亮心中了然,知道机会来了。他沉声道:“老丈放心,若有机缘,我等定当将瓦岗实情,尽数告知谢将军。”
夜色再次笼罩村落,诸葛亮与庞统借着夜色,跟着里正来到村后一处隐秘的山坳,那里聚集着十几名谢虎的旧部,皆是对贾诩新政不满、却又不敢声张的老兵。
残月如钩,斜挂树梢,将山坳里十几张黝黑、刻满风霜的脸映得明明灭灭。粗陶碗里劣酒已空,摇曳的烛火却将每个人眼底压抑的火苗燃得更旺。压抑的愤怒、不得言的憋屈,还有对“谢将军”那份快被消磨殆尽的忠诚,混着劣酒与汗味,在这逼仄的空间里发酵。
诸葛亮安静地听着,羽扇搁在膝头,指尖偶尔无意识地抚过扇骨。庞统斜倚在阴影里,眉头拧成一个川字,烛光在他眼中跳跃,映出的是飞速盘算的冷光。
“……东营的赵老三,管粮草的,上月说账目不清,被贾军师‘请’去‘协助核查’,人就没再回来。家里婆娘去问,只说调去了北边戍边,可北边哨所的兄弟说压根没见过这人!”一个独眼老兵声音嘶哑,拳头攥得死紧。
“西营的弓箭教头,谢将军亲手提拔的,就因为操练时说了句‘箭矢调配不及往年’,第二天就被安了个‘怠慢军务’的由头,夺了教头职,打发去喂马了!”
“何止是军中!”里正压低嗓子,沟壑纵横的脸上满是忧虑,“镇上那几个曾跟着‘石头领’……跟着石杰人说过几句话的乡绅,家产被查抄的查抄,人‘病故’的‘病故’。贾军师手下那批督邮,眼睛毒得很,专挑有异心的、有怨言的,要么拿钱买平安,要么就……”
他没说下去,只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山坳里一片死寂,只有夜风穿过石缝的呜咽。
诸葛亮终于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压过了风声:“诸位所言,我已尽知。贾诩所为,非止敛财,实乃剔骨换血。军中旧将,地方豪强,凡非其党羽,或削权,或除根。”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一张张急切又惶恐的脸,语气变得凝重:“依我之见,贾诩此举,必有忌惮。他根基未稳,必不敢让主公知晓内情。故而其行事,定然追求速战速决,欲在主公归来前,将异己尽数剪除,再以‘整肃军纪’为名,粉饰太平。届时,主公纵有疑心,面对既成事实与满朝亲信,恐怕也是投鼠忌器,难以撼动。”
他话音落下,山坳中一片死寂,只有风声呜咽,仿佛在为这即将倾覆的基业悲鸣。而此时,千里之外,江风正暖,谢虎所乘的画舫上丝竹悦耳;柴桑城中,周瑜的指尖在地图上轻轻一点,正点向谢虎的目的地;瓦岗帅府内,贾诩的朱笔在一份名单上落下,墨迹如血。
赤壁后的乱世棋局,因这小小的村落风波,又多了几分难以预料的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