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师刚开口说话。
我说:“先不说别的。告诉我,除了强攻,还有什么办法能让里面的人出来?”
他停下脚步,把羽扇收进袖中,走到我面前。他的披风沾着露水,显然是一路快步赶来。副将也从旁边靠过来,甲胄上的血迹已经干了,脸上有疲惫的痕迹。
“将军。”军师说,“我查了俘虏的口供,也看了昨夜到今晨的动向。有几个情况值得注意。”
我点头,让他继续。
“第一,叛军昨夜没有反扑。他们本有机会趁我们疲弱时突围,但他们没动。说明他们的兵力调度已经到了极限。第二,被俘的士兵提到,粮草断了三天。有人在啃皮带、吃干草。第三,今天早上换岗的时候,守在库房门口的几个人站都站不稳,动作迟缓,像是脱力。”
他说完,抬头看我。
我盯着东北角的库房。那地方还在冒烟,火没完全灭。墙头有几个黑影来回走动,但动作很慢。不像昨晚那样紧张。
“你的意思是,他们撑不住了?”
“不是撑不住,是已经在垮。”军师声音低,“人心一散,再多的人也是空壳。现在他们不是不想投降,是不敢。怕我们不分青红皂白杀进去。”
副将插话:“可我们喊话,他们能信吗?先锋官肯定告诉他们,投降就是死。”
“那就让他们看到活路。”我说,“大唐律法写得清楚,胁从不问,只诛首恶。我们不是来杀人的,是来平乱的。那些兵,很多是被逼的。他们也有家,也有爹娘。”
副将沉默了一下,点头:“对。有些还是咱们原来的兄弟。”
“那就这么办。”我转向军师,“你写一份劝降文稿。要简单,要直白。告诉他们三件事:第一,放下武器不杀;第二,受伤的给治;第三,愿意回家的,发路费。只抓先锋官一人,其余人不追究。”
军师立刻从怀里掏出纸笔,蹲下就写。副将看着他,低声说:“这招要是成了,能少死很多人。”
“我不想再看到兄弟倒下。”我说,“昨晚那个腿受伤的小兵问我,有没有给队伍丢脸。他才多大?十六七岁吧。他不该死在这种地方。”
副将没说话,只是握紧了刀柄。
军师写完,把纸递给我。我看完,点头:“就这样。用白布抄一遍,绑在长竿上,插在两军中间。让敌人都能看到。”
“还要喊话。”副将说,“光有布告不够,得有人喊。”
“你挑几个嗓门大的,组个传令队。配上盾兵,慢慢往前走,走到能听见的距离就开始喊。不要冲太近,安全第一。”
“要不要加一句?”军师说,“就说先锋官已经跑了,留下他们送死。动摇一下他们的忠心。”
我想了想:“不提名字。就说‘主将已弃你们而去’,让他们自己猜。猜多了,就会乱。”
副将立刻转身去安排。军师坐下,开始誊抄文书。我站在原地,手放在剑柄上。
掌心的伤口还在渗血。我没包扎。疼能让我保持清醒。
过了一会儿,副将回来:“人组好了,八个,嗓门都够大。盾阵也准备好了。”
“等会儿。”我说,“先派几队人出去,名义上是收殓遗体。带上担架和白布,往敌区边缘走。动作要慢,不要挑衅。我要看看他们反应怎么样。”
副将点头:“明白。顺便摸一下他们的火力点。”
“对。尤其是东侧。那边有一片倒塌的马厩,泥地常年积水,他们可能觉得没人敢靠近。但斥候刚才回报,那边离他们的取水点只有二十步。很可能是补给通道。”
“我去盯那一路。”副将说。
“别靠太近。”我说,“活着比探情报重要。”
他笑了笑:“知道。”
小队很快出发。四个人一组,抬着担架,穿着普通铠甲,没带旗号。他们走得很慢,在尸体旁停下,检查身份,记录名字,然后轻轻盖上白布。
敌方墙头有人观望,但没有放箭。
“他们在看。”军师说,“但不动手,说明不确定我们想干什么。”
“那就再试一次。”我说。
第二队人往东侧靠近。目标是那片马厩残垣。他们走得很低,借着断墙掩护,一点点往前挪。
突然,墙头有动静。一个叛军探出头,张望了一下,又缩回去。
“他们发现了。”我说。
但没人射箭。也没人喊话。
“看来那边真是弱点。”军师说,“他们不想暴露,又不敢打草惊蛇。”
我记下位置,标记为突破口。
白布文书已经做好。两名士兵举着长竿,后面跟着四名盾兵。他们一步步走向两军之间的空地。
走到一半,墙头有人出现,拿着弓。
“停!”我下令。
举竿的士兵停下。盾兵围成半圆,挡住前方。
没人放箭。
过了一会儿,墙上的人退了回去。
“有效。”军师说,“他们看到文书了,但不敢毁掉。怕激化矛盾。”
“等半个时辰。”我说,“让他们内部吵一吵。然后开始喊话。”
副将带着传令队到位。八个人分成两组,轮流上前。
第一轮喊话开始。
“里面的人听着!大唐军队在此宣告!你们已被包围!抵抗无益!放下武器者,不予追究!受伤者送医!愿归乡者,发路费遣返!只问首恶,不牵连士卒!重复——”
声音洪亮,一字一顿。
喊完,撤回。
等了十息,再喊一遍。
第三遍时,墙头没人出现。
“他们在听。”副将说。
“继续。”我说,“每半个时辰喊一次。不要停。”
军师看着我:“接下来呢?”
“等。”我说,“等他们内部出问题。只要有一个动摇,就会有第二个。人心一乱,防线就破。”
“可万一他们铁了心死战?”
“那就动手。”我说,“但不是强攻。我们已经找到东侧的漏洞。今晚天黑后,派十名斥候摸过去。如果确认是补给通道,就设伏。截他们的水,断他们的粮。再配合喊话,压力会更大。”
“要不要现在就派人绕后?”
“不急。”我说,“让他们先听见话,先看见文书。我们要让他们知道,投降不是耻辱,是活命的机会。等他们心里开始犹豫,才是动手的最佳时机。”
副将走过来:“伤员都安置好了。阵亡者的名单也记全了。”
“好。”我说,“告诉所有士兵,他们的兄弟不会被忘记。每一个名字,都会报给朝廷,家人会收到抚恤。”
“他们会感激的。”副将说。
“我不是要他们感激。”我说,“我是要他们知道,这场仗为什么打。不是为了功名,不是为了杀戮。是为了让更多人活下去。”
太阳升高了。战场上开始发热。尸体的味道越来越重。
但我不能走。也不能歇。
军师坐回案几前,开始写第二份文书。这次是针对可能投降的叛军,细化优待条款。
副将去检查盾阵和传令路线。
我站在高坡上,看着东北角的库房。
风吹过来,带着焦味和血腥。
我的手一直放在剑柄上。
剑还在。我也还在。
喊话声再次响起。
“里面的人听着!大唐军队在此宣告!你们已被包围……”
墙头依旧没人。
但我知道,有人在听。
有人在想。
有人在动摇。
我盯着那扇被堵死的门。
它还没开。
但已经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