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客至山村传喜讯
霜降那天,晨霜给“英雄路”的木牌镀上了层薄薄的白边,木牌上“英雄路”三个隶书大字被霜花衬得愈发清晰。青龙沟口忽然传来一阵汽车的轰鸣声,打破了山村的宁静,一辆草绿色的吉普车碾着晨露停在木牌旁,车身上“文教局”的白色字样在初升的阳光下格外醒目。
赵卫国正在学堂的屋檐下帮孙木匠修补课桌椅,那套旧课桌椅是前几年城里捐的,有几张桌腿松了,他正用锤子往里面钉木楔,锤子是孙木匠给的,枣木锤把握起来格外顺手。听见汽车声,他放下锤子迎了出去,只见王科长从车上下来,穿着笔挺的藏青色干部服,领口系着干净的白衬衫,手里捧着个沉甸甸的红木盒,盒面上雕着简单的花纹,一看就不是寻常物件。王科长脸上的笑意像秋阳般灿烂,眼角的皱纹都挤在了一起,快步走上前,鞋上沾着的泥点都顾不上擦。
“老赵,天大的好消息!”王科长三步并作两步快步走上前,双手紧紧握住赵卫国的手,掌心带着翻山越岭后未散的温热,指节缝里还嵌着点山路的黄泥土——那是刚才下车时不小心蹭上的,他却顾不上擦。“咱们黑风岭学堂的‘英雄教育’经验,在省里的评比中力压群芳,被评为全省典型了!”他刻意压低了声音,却难掩语气里的激动,“这是省里专门奖励的图书和教具,还有给孩子们的学习用品,足足装了三大箱,我怕运输途中颠簸损坏,特意跟车送过来的,一路都盯着呢。”他说着侧身让开,身后的司机师傅立刻打开吉普车后备箱,露出三个用帆布仔细包裹的箱子。
王科长亲自捧着最上面的红木盒,盒面上雕着简洁的缠枝莲花纹,漆水光亮,一看就不是寻常物件。他小心翼翼地打开搭扣,里面铺着厚厚的红色绒布,绒布上整齐地摆放着一套崭新的《革命英雄故事集》,封面上“革命英雄故事集”六个烫金大字闪着光,英雄头像印得格外清晰,每本书的边角都包着厚实的牛皮纸,是特意为防翻页磨损做的保护。
“你看这纸,是最好的道林纸,摸着手感多厚实。”王科长拿起一本递到赵卫国手里,又指着旁边,“这几盒彩色粉笔,十二种颜色配齐了,是上海产的,颜色正得很;还有这五块画板,椴木做的,木质光滑细腻,闻着都有淡淡的松木香,背面还特意刻了‘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是省领导特意交代的。”他指着盒子里的东西,语气里满是自豪,“这些都是省里特意采购的,知道山里孩子缺这些,特意多配了两套备用。省领导说了,黑风岭的英雄精神是咱全省的宝贵财富,一定要让孩子们好好传承下去,让英雄的故事代代相传。”
教室里的孩子们早就扒着窗户张望了,汽车引擎声刚响起时,就有几个机灵的孩子搬着小板凳垫在脚下,踮着脚尖往窗外瞅,小脑袋凑在一起叽叽喳喳,连课桌上的生字本都忘了翻。“是吉普车!我上次在县城见过!”“是不是给咱们送新书来的呀?”议论声像小麻雀似的此起彼伏。
一听说有奖励,孩子们更是像出笼的小鸟一样涌了出来,穿着打补丁的棉袄挤在吉普车周围,眼睛里满是好奇和期待,连平时最腼腆、说话都细声细气的丫丫,也被同伴推着挤到了前面,小脸蛋冻得通红。林晓燕从司机师傅手里接过一个花布书包,天蓝色的细棉布上绣着几朵粉色的桃花,针脚细密工整,花瓣的纹路都绣得清清楚楚,是城里女工特意按照孩子的尺寸做的。她笑着蹲下身,把书包递到丫丫手里:“丫丫,这是给你的,里面还有《小英雄雨来》《鸡毛信》好几本连环画呢。”
丫丫双手捧着书包,指尖轻轻摩挲着刺绣的纹路,冰凉的指尖触到温暖的布料,眼睛亮得像浸在溪水里的星星,她抿着嘴笑,小声跟旁边同样凑过来的小石头说:“小石头你看,这桃花绣得真好看!我要把上次晒的野菊种子装在这里面,带到学堂来,让种子也闻闻新书的香味。”小石头的目光却牢牢黏在那套画板上,手指不自觉地在粗布裤腿上比划着画画的姿势——他以前画画都是在捡来的硬纸板上,画到一半还会掉渣。
孙木匠扛着工具箱刚从木工房出来,见状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粗糙的手掌带着木工活的木屑香,还沾着点刚打磨的木粉:“别急,回头爷爷给你做个结实的画架,用咱后山最硬的枣木做,稳当得很!再给你做个带盖的颜料盒,分成十二个小格子,正好装十二种颜色,盖儿上还给你刻个小画板图案。以后你就能在‘英雄角’放开了画,把四面墙都画满英雄故事,让来的人一进门就能看见。”小石头闻言,用力点了点头,眼睛里闪着激动的光,攥着衣角的手都在微微发抖。
王科长跟着赵卫国走进“英雄角”,刚迈进门就停下了脚步,目光缓缓扫过墙上孩子们的画作——最显眼的是二柱画的《小李叔叔守桥》,小李的胳膊画得比腿还粗,火焰涂得超出了木桥的轮廓,却把那种危急时刻的张力画得淋漓尽致;还有丫丫画的《英雄林》,每棵树上都画了个小小的笑脸,旁边用歪歪扭扭的字写着“英雄树”。
“你看这画,颜色虽涂出了边,比例也不算准,但每一笔都透着真心。”王科长指着一幅赵建军画的《青龙沟战斗》,画里的战士举着枪,身后是小小的学堂,“这孩子把英雄和家园连在一起了,说明精神真的传进去了。”他又转向木架,上面的标本整齐排列,蝴蝶标本的翅膀用透明纸压得平平整整,野菊标本还带着淡淡的黄,松针标本捆得整整齐齐,每种标本都用透明纸封装,旁边的标签上用铅笔写着名称、采集地点和时间,字迹稚嫩却一笔一划格外工整。
“当初在这儿办宣讲会的时候,我看着这群穿着补丁衣服的孩子,心里还犯嘀咕:英雄精神能在这儿扎下根吗?”王科长不禁感叹,声音里满是感慨,“现在看来,不仅扎了根,还发了芽,长出了嫩叶!”他走到木架最里面的角落,指着那枚被玻璃罩精心罩着的弹壳标本,弹壳上的锈迹清晰可见,边缘还留着战斗时被撞击的凹痕,旁边的白色卡片用红笔写着“英雄战斗的见证”,字迹是林晓燕的,清秀有力。
“省里的同志听我汇报这些物件的故事时,都被打动了。”王科长的声音提高了些,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他们特意交代要好好保存,说下个月就派摄制组来拍纪录片,还要专门采访孩子们和乡亲们,把‘英雄林’的故事、青龙沟的战斗故事都拍进去。到时候纪录片会在省电视台的少儿频道播放,让全省的孩子都看看黑风岭的英雄故事,看看咱们山里孩子的初心,看看这片用思念和敬意种起来的英雄林。”
正说着,院门外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像铜铃似的穿透了院子里的热闹。“啥好事啊,这么热闹?”小张和小李扛着锄头从山里回来,锄头头上还沾着新鲜的湿泥土,裤脚卷到膝盖,露出结实的小腿,小腿上沾着几片草叶,鞋上也裹着泥。他们刚在“英雄林”周边开垦了片荒地,足足有半亩地,昨天还请孙木匠帮忙测了尺寸,准备来年种点苹果树和山楂树,“等树长大了,夏天孩子们能在树下读书,秋天能摘果子吃,一举两得。”小李放下锄头,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汗珠滴落在地上,瞬间被干燥的泥土吸收,留下一小片深色的印记。
听说省里要拍纪录片,小张立刻把锄头往墙根一靠,锄头柄在墙上撞出“笃”的一声响,震得墙皮掉了点细渣。他拍着胸脯大声说:“那可太好了!这事儿必须得办得漂漂亮亮的!到时候我给孩子们当武术教练,教他们扎马步、练拳术、耍木棍,每天早上带着他们在‘英雄林’旁边练,让摄制组拍下来!”他说着还当场扎了个马步,腰杆挺得笔直,“我还能给摄制组讲青龙沟战斗的细节,比如小李叔叔当时藏情报的地方,还有咱们怎么把特务引到包围圈的,保证比书本上的还生动具体!”
小李则笑着补充,手里还把玩着刚摘的野果:“我把学堂旁边的菜园再扩大一倍,西边那片空地正好能用。种上反季的白菜和萝卜,再搭个暖棚种西红柿和黄瓜,等摄制组来了,让他们尝尝咱黑风岭的新鲜蔬菜,现摘现炒,那味道绝了!”
赵卫国也跟着笑,接过话头:“我已经跟村里的妇女们说了,让她们多做些红薯干、野果脯,还有咱山里的核桃、栗子,都是纯天然的好东西,让摄制组的同志们带回去,给家人尝尝咱黑风岭的味道。”王科长看着这热闹的场面,忍不住点头:“就冲这股劲儿,纪录片肯定能拍得精彩!”
夕阳西下时,金色的余晖把“英雄林”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一直延伸到青龙沟边。吉普车的影子映在树林间,像个沉默的守护者,车身上的“文教局”字样在夕阳下泛着暖光。孩子们抱着新图书坐在树下的石凳上阅读,石凳是孙木匠用河里的青石板做的,打磨得光滑平整。有的孩子小声朗读着英雄故事,声音稚嫩却坚定;有的指着插图互相讨论,手指在书页上轻轻滑动;还有的把书摊在膝盖上,看得入了神,连旁边同伴叫他都没听见。书页翻动的“沙沙”声混着偶尔的惊叹声,格外动人。
王科长和赵卫国站在青龙桥旁,望着远处正在勘测公路的工人身影,他们背着沉重的仪器,在山坡上插着红色的标记旗,像一朵朵盛开的小红花。“等公路修通了,山里的药材、山货能运出去,卖个好价钱,乡亲们的日子就能过得更红火;城里的物资也能运进来,孩子们就能更快读到新书,看到新电影。”王科长望着漫山的秋色,语气里满是憧憬,“英雄的故事要靠人传,更要靠这片土地传。以后来往的人看到这片郁郁葱葱的林、这条刻着英雄名字的路、这座纪念英雄的亭,就会想起小李同志,想起所有为守护这里流血牺牲的英雄,想起黑风岭人的骨气和初心。”赵卫国点点头,望着远处的“英雄林”,眼里满是欣慰,他知道英雄的精神正在这片土地上代代相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