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器材赴约盼重聚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三辆装满物资的马车就从县城西门出发,朝着黑风岭的方向赶去。第一辆马车上装着沉甸甸的教学器材,用油布盖得严严实实,四角都用麻绳捆紧,里面有两百多本图书,从启蒙的《三字经》《百家姓》到科普的《少年科学画报》《动物世界》样样齐全,书页都用牛皮纸包了封皮,防止磨损;还有五十个放大镜,是教育局老战友特意挑选的,镜片透亮无划痕;一台旧的幻灯机裹着厚厚的棉垫,旁边放着五盒幻灯片,印着山外的火车、轮船、天安门和工厂,每一张都色彩鲜艳;最显眼的是四台蓄电池收音机,是军区后勤给的,还带着军绿色的外壳,虽然有些旧,但音质完好。第二辆马车上堆着连夜赶印的连环画和文具,连环画的封面印着小李举着望远镜观察敌情的身影,背景是青龙沟的群山,下面用红漆写着“英雄小李的故事”,油墨香混着纸张的清香飘得很远;文具是城里文具厂捐的,铅笔杆上印着“好好学习”,橡皮是白色的长方体,练习本的封面上印着小红花,堆得像小山一样高。第三辆马车上坐着赵卫国、小张、小李三个公安干警,还有兴冲冲的王科长,他穿着件崭新的干部服,手里捧着卷鲜红的剪彩绸带,绸带上用金线绣着“黑风岭学堂器材捐赠仪式”,脸上满是抑制不住的兴奋,时不时跟赵卫国聊起仪式的流程,“等剪完彩,让孩子们表演个大合唱,再用幻灯机放几张照片,保证热热闹闹的。”
走到青龙沟坳口时,赵卫国让赶车的老乡停了车,借口说要检查一下器材是否捆牢。他带着小张和小李跳下车,踩着路边的碎石快步走到坳口高处,这里两侧是陡峭的岩石,中间只有一条丈许宽的窄路,路两旁长满了酸枣丛和荆条,正是当年围剿特务的主战场,也是最容易埋伏的地方。“小张,你隐蔽在北侧的岩石后,那里有棵老松树,树干虽然不粗,但能挡住身子,还能看清整个坳口的动静,不管看到什么情况,先打三声鸟鸣暗号。”赵卫国指着左侧一块突出的岩石,上面长着一棵碗口粗的松树,枝叶茂密,“小李,你跟着马车去学堂,到了学堂后,借着搬器材的机会,绕到‘英雄林’里找个位置隐蔽,注意观察来往的陌生人,尤其是从鹰嘴崖方向来的人。”安排妥当后,他自己则接过老乡手里的鞭子,装作赶车的伙计,穿着件打补丁的粗布衫,戴了顶破草帽,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他牵着马走在最前面,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的动静,耳朵仔细听着岩石后是否有异常的声响,手里的鞭子看似随意地搭着,实则手指紧扣鞭柄——鞭柄里藏着个小哨子,是紧急情况下的信号。
马车刚转过一道山弯,远远就看见学堂路口聚着一群小小的身影——孩子们早就等在那了,天刚亮就从家里跑了过来,有的还带着自家的小板凳。二柱举着个自制的欢迎牌,牌子是用自家的杨木板做的,有半人高,上面用红漆写着“欢迎英雄叔叔 欢迎新器材”,字歪歪扭扭的,有的笔画还出了界,却透着满满的诚意,他举得胳膊都酸了,却不肯放下,时不时换下手,又立刻举得高高的;丫丫站在队伍中间,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花布衫,辫梢上系着根红绳,手里捧着一束刚采的金银花,花瓣上还沾着晨露,阳光一照,亮晶晶的,香气扑鼻;小石头和几个男孩扛着小彩旗,是用彩纸糊在树枝上做的,有红的、黄的、绿的,风一吹就“哗啦啦”响,像一群飞舞的彩蝶。林晓燕站在孩子们身后,穿着件新洗的蓝布衫,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发梢别着朵刚摘的野菊花,手里也捧着束野菊花,花瓣是金黄色的,格外鲜艳。看见马车越来越近,她眼睛亮得像山涧的泉水,用力挥了挥手,孩子们也跟着欢呼起来,声音像清脆的铜铃,在山谷里回荡。
“赵同志!王科长!器材真的运来了!”林晓燕快步迎上来,身后的孩子们也跟着欢呼着跑过来,像一群快乐的小鸟。她走到第一辆马车旁,小心翼翼地掀开油布的一角,看见里面整齐码放的图书和放大镜,眼睛里泛起了泪光——以前孩子们只有几本翻烂的课本,传阅着看,有的孩子连课本都没有,只能借别人的抄。“这下孩子们再也不用传阅那几本翻烂的课本了,也能像城里孩子一样看课外书,用放大镜观察小虫子了。”小石头挤开人群跑过来,举着个新做的蒲公英标本,标本用硬纸板衬着,外面裹着透明的塑料纸,还系了根红绳,“赵叔叔,我把这个贴在连环画上,让每个看故事的人都知道,小李叔叔的精神就像蒲公英一样,能传到很远的地方!”旁边的丫丫也凑过来,仰着小脸,把手里的金银花递过来:“赵叔叔,这花给你,是我早上在小李叔叔坟旁边采的,可香了。林老师说,金银花能清热解毒,你带着路上喝。”金银花的清香萦绕在鼻尖,赵卫国的心瞬间暖了起来。
赵卫国接过金银花,放在鼻尖闻了闻,清新的香气瞬间驱散了心里的紧张。他悄悄给身后的小李使了个眼色——那是他们提前约定的暗号,意思是“按计划行动”。小李会意,借着帮孩子们搬连环画的机会,不动声色地绕到学堂后面的“英雄林”里,找了棵最粗的杨树隐蔽起来,从口袋里掏出望远镜,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动静。赵卫国蹲下身,摸了摸小石头的头,声音温和却带着力量:“今天不仅有新器材,还有专门给你们印的连环画,里面讲的都是小李叔叔和战友们守土护民的故事,有小李叔叔在青龙沟战斗的场景,还有他保护李大爷送情报的故事。以后大家要好好读,把英雄的故事记在心里,传给弟弟妹妹们听。”孩子们欢呼着围上来,围着马车转圈圈,七嘴八舌地问着问题。二柱拉着赵卫国的衣角,把他拽到自己的水车模型旁,模型比上次见时更精致了,不仅有叶轮,还多了个小小的磨盘,“赵叔叔,你看!我跟孙爷爷学的,给水车加了磨盘,以后能磨玉米面了,这样学堂的灶房就能做玉米糊糊给大家当点心吃!”赵卫国看着孩子们纯真的笑脸,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守住这份美好,让这笑容永远留在他们脸上。
中午时分,阳光正好,金色的阳光洒在学堂的操场上,把土黄色的操场照得暖洋洋的。捐赠仪式在操场上正式开始,操场中央搭了个临时的台子,是孙木匠带着村里的几个壮劳力连夜搭的,用粗壮的杨木做架子,铺着新的粗麻布,周围插满了孩子们做的小彩旗,五颜六色的,格外鲜艳。王科长站在台子中央,手里拿着个铁皮话筒,高声宣布仪式开始:“今天,我们怀着激动的心情,举行黑风岭学堂器材捐赠仪式!感谢赵同志和各位战友的支持,感谢城里单位的捐赠,让咱们黑风岭的娃们也能用上新器材!”说完,他邀请县里来的文教局李副局长剪彩,鲜红的绸带落下时,孩子们爆发出热烈的掌声,比过年时放鞭炮还要热闹,有的孩子还蹦蹦跳跳地拍着手。赵卫国抱着一摞连环画走上台,给每个孩子都发了一本,孩子们接过书后,都小心翼翼地揣在怀里,用小手轻轻摩挲着封面,舍不得立刻翻开,有的孩子还把书抱在胸前,像抱着宝贝一样。发完书后,赵卫国打开那台幻灯机,把白布挂在学堂的土墙上,调整好焦距后,白布上投出了第一张画面——那是黑风岭的春天,学堂的窗户亮着灯,读书声像泉水般飘向山谷,小李的坟前开满了金黄的野菊,“英雄林”的小树苗在春风里茁壮成长,叶片上还挂着露珠。孩子们都安静下来,睁大眼睛盯着白布,连风吹动书页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丫丫悄悄拉着林老师的手,眼睛里满是向往,小声说:“林老师,我也想去看看山外的火车。”
就在赵卫国转动手柄,把幻灯片换到“青龙沟战斗”那一页时——画面上小李举着望远镜观察敌情,眉头紧锁,眼神坚定,身后的战友们隐蔽在岩石后,手里握着步枪,神情严肃——他的眼角余光突然瞥见青龙沟坳口的岩石后有一道黑影闪过,速度很快,只露出半个脑袋,戴着顶破草帽,却没能逃过他多年的侦查本能。那位置,正是当年张疤脸埋伏的地方,也是小张隐蔽的方向。赵卫国心里一紧,脸上却不动声色,继续用洪亮的声音讲着故事:“当年英雄们就在这片山谷里战斗,那时候是冬天,寒风刺骨,积雪没膝,连眉毛都结了冰。他们趴在雪地里一动不动,饿了就啃冻硬的窝头,渴了就抓把雪吃,却死死守在这里,因为他们知道,身后是乡亲们的家,是孩子们未来的学堂。他们用生命换来了我们今天的安稳,现在,我们就要用自己的责任,守护好这份安稳,守护好孩子们的未来!”说着,他悄悄抬起右手,对着“英雄林”的方向比了个暗号——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拢,轻轻向上指了指,那是当年剿特务时约定的进攻信号。
暗号刚发出不到十秒,青龙沟坳口就传来了小张的暗号声——三声清脆的鸟鸣,像山雀的叫声,自然而不突兀。紧接着,岩石后就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和搏斗声,“不许动!举起手来!”小张的大喝声清晰地传了过来。孩子们被吓了一跳,纷纷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有的孩子还往后退了退,紧紧抓着身边同伴的手。赵卫国立刻走上前,张开双臂护住孩子们,高声喊道:“大家不要慌,待在原地,有叔叔们在,没事的!”话音刚落,小张和小李就押着一个穿着粗布衫的汉子从坳口走了出来,汉子的双手被反绑着,手腕上系着麻绳,头上的破草帽掉了,头发乱糟糟的,沾着草屑和泥土,脸上满是狼狈。赵卫国快步走过去,一眼就看见了汉子怀里露出来的半枚铜制徽章——正是“黑风岭别动队”的徽章,旁边还鼓鼓囊囊的,小李伸手一搜,掏出一包用油纸包着的炸药,上面还连着简易的引信,引信是用棉线做的,上面涂了火药,一看就是自制的。“就你一个人?同伙在哪?”赵卫国盯着汉子的眼睛,目光像刀一样锋利,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当年张疤脸说全队被歼,你藏在哪了?这六年一直在鹰嘴崖的窑洞里?”
汉子咬着牙低着头,下巴上的胡茬抖了抖,不肯说话,肩膀却在微微颤抖,脚下的碎石被他蹭得沙沙响。这时,小石头举着那本《英雄小李的故事》走了过来,小小的身影挡在汉子面前,仰着小脸说:“叔叔,你看,这是小李叔叔,他是英雄,他保护我们的学堂,保护我们的家。你为什么要做坏事?”孩子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锤子,敲在汉子的心上。汉子抬起头,看见封面上小李年轻的笑脸,穿着军装,举着望远镜,眼神里满是对未来的憧憬;又看了看周围孩子们纯真的眼神,有的孩子眼里带着害怕,有的带着愤怒,还有的带着不解。他突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膝盖砸在石头地上发出闷响,眼泪混着鼻涕流了下来,“就我一个……当年队长张疤脸让我躲在鹰嘴崖的窑洞里,说等风头过了就破坏老百姓的好日子,让他们过不安稳……我看着合作社办起来,看着学堂盖起来,看着娃们背着书包上学,心里早就慌了,可我不敢出来自首,怕被枪毙……”他从怀里掏出半本磨破的皮面日记,双手捧着递过来,日记本的封面已经掉了,纸页发黄发脆,“这是张疤脸的日记,里面记着我们当年的罪行,也记着……记着我们打不过你们,怕你们这些英雄,怕你们守护的这片土地……”日记的纸页上,歪歪扭扭地写着对小李等人的忌惮,“这姓李的太狠了,抱着石头就敢冲,我们根本不是对手”,字里行间都是失败者的绝望和恐惧。
特务被小张押着往县城方向走时,还回头看了眼学堂的方向,眼神里满是悔恨。孩子们这才松了口气,紧接着爆发出热烈的掌声,比刚才剪彩时的掌声还要响亮。丫丫端着个粗瓷碗跑过来,碗里是刚泡好的金银花茶,热气腾腾的,茶水上飘着几朵金黄的花瓣,“赵叔叔,坏人被抓住了,以后我们就能安安心心读书,安安心心给小李叔叔扫墓了!这是我泡的金银花茶,你喝了解解乏。”二柱举着他的水车模型,跑到赵卫国面前,小脸上满是坚定,额头上还沾着汗,“赵叔叔,我要跟孙爷爷学更厉害的手艺,给水车刻上‘守护’两个字,守护学堂,守护小李叔叔的坟,守护黑风岭的所有人!等我学好了,再给学堂做张新讲台,让林老师讲课更舒服。”林晓燕也走了过来,手里拿着那包老周头托带的炒黄豆,用手帕包着,鼓鼓囊囊的,眼眶微红:“赵同志,谢谢你们,不仅给孩子们送来了这么多好器材,还帮我们守住了这片安稳。这炒黄豆我会分给孩子们,让他们知道,有这么多像你们一样的英雄在守护他们,要好好读书,不辜负这份守护。”赵卫国接过茶碗,喝了一口,温热的茶水带着金银花的清香,从喉咙一直暖到心底,连夜赶路的疲惫、布控时的紧张,此刻都烟消云散了。
夕阳西下时,天边染上了绚丽的晚霞,把黑风岭的山尖都染成了金红色。赵卫国要回县城了,孩子们依依不舍地送他到路口,有的孩子还提着自家种的小萝卜、洗干净的野果,硬要塞给他。小石头从怀里掏出那本《英雄小李的故事》,扉页上用铅笔签着自己的名字,还画了个小小的蒲公英,“赵叔叔,这是我的,送给你。你想我们了就看看,上面有我的签名,还有我画的蒲公英。”他把书塞进赵卫国手里,又补充道,“等我再画新的‘英雄林’,再寄给你!”赵建军拉着二柱的手,从口袋里掏出个铁皮哨子,是父亲给的,“我下次来,教你唱《东方红》,我们一起给小李叔叔扫墓,还要一起给‘英雄林’的小树苗浇水。”二柱用力点头,把自己刻的小木车模型塞给赵建军,“这个给你,以后我们一起做更大的水车!”孩子们拉着衣角,说着告别的话,直到马车走远了,还站在路口挥手。
马车驶离黑风岭,赵卫国回头望去,学堂的铜铃声又响了起来,清脆的铃声顺着风飘过来,夹杂着孩子们的歌声:“山青青,水潺潺,英雄坟前菊花开……”歌声清亮,充满了朝气。他摸了摸口袋里的钢笔,笔身依旧温热,那是父亲的传承,是初心的见证;又看了眼手里的连环画,扉页上小石头的签名歪歪扭扭,却透着真诚。忽然觉得所有的付出都值得了——英雄的故事被孩子们记着,守护的初心被一代代传承,这就是他们打仗、守护的意义。他想起赵建军画的“英雄林”,想起孩子们系在小树上的红绳,想起小李坟前的野菊,心里充满了希望。“爹,小李叔叔能听见我们的歌声吗?”赵建军靠在他怀里,仰着小脸问。赵卫国摸了摸儿子的头,看向远处的黑风岭,晚霞中,“英雄林”的小树苗摇晃着枝叶,像在挥手告别,又像在茁壮成长。
“听见了,他肯定听见了。”赵卫国的声音温柔却坚定,带着山风的清冽和阳光的暖意,“他不仅听见了我们的歌声,还看见了你给野菊浇水,看见了小石头的画,看见了二柱的水车,看见了那片‘英雄林’里的小树苗在长高。他会看着你们的树越长越高,枝繁叶茂;看着你们的西红柿红了一茬又一茬,玉米结满了棒子;看着你们从穿补丁衣裳的小娃,长成能守家护院、能建设家乡的大人。”他顿了顿,目光望向青龙沟的方向,那里的弹痕早已被岁月温柔覆盖,长出了嫩绿的青苔,“他会看着黑风岭的日子越来越红火,学堂里的读书声越来越响亮,看着咱们的国家越来越强,看着这满山的绿,一年比一年浓,一年比一年旺。”马车在晚霞中继续前行,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像是在诉说着初心的故事,也像是在见证着薪火的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