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建国打听了一下,得知那是一个部队大院的地址,也就没太放在心上。
那半个月里,他几乎每隔一天就会去一趟葫芦口大队,顺便和尤溪聊聊天、散散步。
两人还一起去了山里,说是秋游打猎,结果只摘回些野柿子,别的野物一样也没见着。
当然,这也和他们没往大山深处走有关。
不过,两个人的关系进展,也就到此为止了。
林建国觉得,他们现在的关系,就是朋友之上、恋人未满的状态。
当然,这只是林建国自己的想法,他并不清楚尤溪心里怎么想。
轧钢厂,治安科办公室。
林建国的办公室里,来了两位同事,都是后勤处采购科的副科长——谢红宝和章正平。
自从当上治安科科长,林建国和厂里领导层接触多了,发现轧钢厂的副职确实不少。
这也有不少部门的正职是由上级领导兼任、具体事务由副职负责的原因。
还有像林建国这样,在采购科也挂名副科长的,算是人尽其用。
虽然不太合规,但也没有明令禁止这样安排。
谢红宝和章正平是采购科正式的副科长,不像林建国只是挂职,需要的时候才派上用场。
林建国在采购科连个办公桌都没有,估计底下采购员都不一定知道还有他这位副科长。
他那张采购科副科长的工作证,也就上次和葫芦口公社打交道时用过一次,还是为了应付公社供销社那边。
毕竟林建国从公社弄了些农产品到轧钢厂,虽然数量不多,也算从供销社口中分了一杯羹。
好在都是国家单位,又是给职工谋福利,这种事供销社也见多了。
林建国在公社摆了一桌酒,送了几包烟,这事也就过去了。
谢红宝和章正平这已经是第三次来林建国办公室了。
还有一个月,厂里就要发工资放假了,过年的年货得抓紧准备。
国营大厂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过年发的东西不能比上一年差。
就像轧钢厂每年接到的生产任务一样,年年都要加码。
比如今年轧了五万吨钢材,明年至少得完成五万五千吨,否则就是原地踏步、不思进取。
用上级的话说:能做到要做,做不到也要想办法创造条件做到。
这算是国营大厂的特色了。
毕竟从一穷二白起步,想要实现现代化,在内外压力下只能不断向前——兄弟单位之间卷,厂内部也得卷。
不过,在这个年代,这不叫内卷,也不叫竞争。
兄弟单位之间,怎么能用“竞争”
这么充满 ** 味的词呢?这叫进步,叫共同进步。
所以,生产任务一旦下达,各个厂子都铆足劲排计划、抓生产。
国营大厂的共同进步,往往不见硝烟,却格外激烈。
常常是几个大厂在饭桌上笑呵呵地说今年只打算完成多少产量,背地里却把上级部门的要求翻一番,再压到各个车间去落实。
就像轧钢厂,上级要求明年增产百分之十,可厂里开动员大会时提出的目标,却是保底增产百分之二十,上不封顶。
这是一个力争上游的年代。
按理说,生产任务增加了,相应的保障物资也该增加才对。
可是保障物资还是那么多,缺额的部分,得靠自己去想办法。
还是那句话:有困难,自己克服,创造条件也要上。
说到底,还是同行之间太“卷”
了。
兄弟厂之间,不光要比拼生产任务,还要比较年货发放、日常物资待遇。
表现最突出的那个厂,不仅在上级面前底气足,每年分配人才、设备和原料时,还能优先挑选,提出的要求也更容易得到满足。
这也往往造成“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
但同时也保证了最有竞争力的那家厂子能够持续领先。
今年,轧钢厂的年货目标是发猪肉——每个工人五斤。
全厂现在有四千两百多人。
按厂办的要求,就是两万一千多斤猪肉。
可供销社和肉联厂那边,还是按原供应计划执行,只肯给八千斤。
现在的猪,不像后世那种大白猪,动辄三四百斤,甚至四五百斤都很常见。
这年代大多是黑猪,养一整年也就两百来斤。
个别养得好的,勉强能到三百斤。
而且出肉率也不高。
一头两百斤的黑猪,宰杀后带骨头也就出一百四十斤肉。
也就是说,轧钢厂至少还差一百头猪的缺口。
这一百头猪的任务,自然就落到了后勤处采购科的肩上。
去年,厂里发猪肉的标准是每人四斤。
不过那时轧钢厂工人还不到三千人。
而且,当时的后勤处处长也不是李新年。
那时候采购任务分配还比较合理,当领导的,多负责解决几头就行。
然而今年,李新年却拿着鸡毛当令箭,一副存心刁难下属、让大家下不来台的架势。
一百头猪的任务,被他硬生生摊到四位采购科副科长头上,每人二十五头。
他倒不是不想给林建国安排任务,只是林建国本就是个挂职,连采购科的边都没沾上。
再说,就算通知了林建国,李新年也心知肚明——对方根本不会搭理。
去治安科找林建国布置工作?李新年可不想自讨没趣。
几位接到新任务的采购科副科长,个个愁眉不展。
其实他们对今年采购指标加码早有心理准备——毕竟在国营大厂,层层加码早就是司空见惯的常规操作。
但这次加得实在太过分了。
绞尽脑汁之后,谢红宝和章正平不约而同地想到了林建国。
就在一个多月前,林建国曾给轧钢厂送来大批蔬菜,还搭了一头肥猪。
更不用说那每月一万枚的鸡蛋,已经连续供应三个月了——这可做不了假。
两人当即认定:林建国肯定有办法解决这个难题。
林科长,您好歹也是咱们采购科的人,现在科里有难,您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谢红宝柔声恳求。
这已经是他们第二次登门了。
林建国觉得也没必要再为难他们,便松口道:还差多少?我帮你们问问。
真的?太感谢您了!林科长您放心,往后采购科唯您马首是瞻!章正平赶紧表态。
四位科长中就数他的缺口最大——二十五头的任务,他只能搞定十头,还差整整十五头。
两人很快报出总缺额:四十二头。
林建国略一沉吟:四十二头没问题,不过我有个条件。
您说,您尽管说!见林建国眉头都不皱就应承下来,两人喜出望外。
第一,既然是计划外采购,我希望用现金加工业券结算。
要是有自行车票、收音机票或者缝纫机票,也可以按平价折算。
这两位采购科副科长心里清楚,计划外采购本来就是打擦边球。
不过反正不是中饱私囊,他们也就应承下来。
其实他们不是找不到采购渠道,只是能一次性提供这么多肥猪的地方实在凤毛麟角,多半得跑遍各个公社大队零散收购——有时一个大队能凑出一头就不错了,有的甚至只能出半头。
而且,这些大队每个提出的要求也各不相同,有的要工业券,有的要粮票,还有的要布票。
常常为了一张半张的布票、粮票,就得跟他们来回扯上半天。
林建国这边只要现金、工业券和各类工业产品票,已经算是非常便利了。
轧钢厂这边,别的票或许不多,但现金和工业券倒是不缺。
“没问题,林科长,这都是应该的、应该的。”
两人答应得很干脆。
“第二个要求是,采购科要和供应方——葫芦口大队一起办一个交接仪式。”
“这四十二头大肥猪,要让全厂都知道,是工农互助办公室向葫芦口大队特别争取来的。”
林建国接着提出第二个要求,一来是不希望这批肥猪变成李新年的功劳,二来也是为工农互助办公室树立名声。
林建国并不想跟轧钢厂的工人空谈理想或喊口号,能让大家吃上肉才是最实际的。
到时候,支持这个办公室的工人自然会越来越多。
李新年一直在办公室等着采购科的人过来低头认错。
奇怪的是,这帮人头铁得很,除了躲不开的例行会议,平时连面都不露。
这次李新年给采购科增加了采购任务,心想他们完不成的话,责任肯定落在他这个正职头上。
处理采购科的副职是他这个后勤处代处长的权力——虽然只是代理,但在正职到任前,这个权力依然有效。
不过,如果采购任务真的完不成,厂办第一个处理的还得是他这个代处长。
为了以防万一,李新年其实私下也额外联系了一部分货源,就等着采购科的人低头来找他。
“难道他们都能完成各自的份额?”
李新年心里没底,但也不太着急。
采购科的人要是顺利完成任务,这份成绩最终还是会算在他这个主管领导头上;要是完不成,他正好借机收拾这帮“骄兵悍将”
。
离过年还有一段时间,发放年货的日子也还早,李新年觉得自己有足够的耐心继续等下去。
“处长,出事了。”
李新年的秘书进来汇报最新消息。
“采购科那边传来消息,说治安科的林建国帮忙联系上了肥猪供应,他们要在工人广场办一个交接仪式。”
李新年一听,顿时变色——这一招太狠了,简直是在动摇他在后勤处的根基。
如果连治安科的人都能够处理后勤供应的问题,那还要他这个后勤处主任做什么?
以后难道只当一个盖章的工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