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块厚重的毡子,把宿营地裹得严严实实。
篝火渐渐燃成一堆暗红的炭,偶尔爆出点火星,映得周围的蒙古包影影绰绰。
凌清婉早已在皇贵妃的帐篷里睡熟,小脸红扑扑的,嘴角还噙着笑,许是梦见了草原的小羊。
皇贵妃刚要吹灯,忽然听到远处传来细碎的争执声,像是从宗室女眷的帐篷那边飘来的。
她皱了皱眉,让云芝去看看——
不多时,云芝回来禀报:“是科尔沁的两位格格吵起来了,好像是为了争一顶镶宝石的帽子,说是额吉留下的念想,谁也不肯让谁。”
“这点小事也值得半夜吵闹?”皇贵妃放下灯盏,语气里带着几分不耐。
草原上的女儿本该爽朗大气,怎么到了京城待了几年,倒学起这些小家子气的争执。
“听说那帽子是当年先汗赏赐的,意义不同。”云芝压低声音:
“巴林答应想去劝,被禧贵人拉住了,说宗室的事咱们少掺和。”
皇贵妃“嗯”了一声,不再多问。
这趟巡幸本是图个清静,若为这点事闹大,反倒败了兴致。
她走到帐篷门口,见那边的火光晃动得厉害,隐约还能听到哭声,便对守在外头的侍卫道:
“去告诉她们,再吵就禀明皇上,让宗人府来评理。”
侍卫领命而去,没过多久,那边的声音果然渐渐平息了。
皇贵妃这才回榻上躺下,却翻来覆去睡不着。
风从帐篷缝隙钻进来,带着草原的凉意,也带着些说不清的烦躁。
她想起巴林答应和禧贵人刚入宫时,说起草原,眼里的光纯粹得像湖水,怎么如今宗室里的姑娘,倒成了这般模样。
天蒙蒙亮时,宿营地已恢复了宁静。
凌清婉揉着眼睛从帐里出来,见巴林答应正蹲在篝火旁烤馕,眼圈红红的,像是哭过。
“巴林娘娘,你的眼睛怎么了?”小姑娘凑过去,指着她的眼角。
巴林答应慌忙别过脸,用袖子擦了擦:“没什么,被烟呛着了。”
禧贵人在旁打圆场:“公主快过来,刚烤好的馕,还热乎着呢。”
她把块撒了芝麻的馕递过来,焦香的味道混着黄油香,引得清婉立刻忘了刚才的疑问。
皇帝的马车刚驶出宿营地,皇贵妃便见那两位科尔沁格格并辔走在后面,脸色都不太好看,中间隔着老远的距离。
她收回目光,对皇帝道:“昨儿夜里的事,让皇上见笑了。”
皇帝正在看舆图,闻言笑道:“小孩子家家的争执,算不得什么。”
“草原上的女儿,吵过了打一架,第二天照样能一起喝马奶酒。”
他顿了顿,忽然对苏培盛道:
“去把那顶帽子取来,朕记得库房里还有顶类似的,是前明万历年间的贡品,赏给她们分了,也算圆了念想。”
皇贵妃知道,皇帝这是在给双方台阶下。
宗室女眷虽不比后宫嫔妃,却也牵扯着各部族的关系,真闹僵了,反倒让外藩看笑话。
车队继续往北走,路边的草越来越深,偶尔能看到成群的黄羊掠过,引得马车里的孩子们一阵惊呼。
玖鸢扒着乐嫔的车窗,小手指着远处的羊群,奶声奶气地喊:
“咩——咩——”
妙嫔在旁笑着教她:“那是黄羊,比家里的绵羊跑得快。”
淑和的马车里,欣嫔正给她讲草原的规矩:
“到了牧民的帐篷,要先喝他们递来的奶茶,不能推辞;看到敖包,要捡块石头放上去,许个心愿。”
淑和听得认真,在游记上记了满满一页,末了问:
“额娘,昨儿吵架的格格们,会不会和好呀?”
欣嫔摸了摸她的头:“会的,草原的风最能吹散愁绪,等她们看到真正的大草原,就不会再为顶帽子计较了。”
果然,日头升到正午时,车队在一片开满金莲花的草地歇脚。
那两位科尔沁格格不知被谁劝了,竟凑在一起看禧贵人放风筝。
风筝是巴林答应做的,拖着长长的尾巴,在蓝天上飞得老高。
忽然一阵风吹来,风筝线缠在了一起,两人手忙脚乱地去解,指尖碰在一起时,都忍不住笑了,先前的不快像是被风卷走了。
“你看,我说得没错吧。”皇帝指着那边,对皇贵妃笑道。
皇贵妃望着那片金灿灿的花海,见清婉正拉着玖鸢追蝴蝶,四阿哥和铁保在远处射箭,乐嫔靠在树下晒太阳,妙嫔在旁给她剥野草莓……
忽然觉得,昨夜的争执不过是段小插曲,就像草原上偶尔飘过的乌云,挡不住太阳的光芒。
重新启程时,马车里的气氛明显轻快了许多。
巴林答应哼起了草原的歌谣,禧贵人跟着打拍子,连淑和都忍不住探出头,跟着旋律轻轻晃头。
清婉把耳朵贴在车窗上,听着车轮碾过草地的“沙沙”声,混着远处的马蹄声,像一首天然的曲子。
皇贵妃靠在软榻上,看着窗外掠过的风景——
绿得发油的草,蓝得像宝石的天,还有偶尔出现的白色蒙古包,像撒在绿毯上的珍珠。
她忽然想起昨夜的烦躁,忍不住笑了。
这草原的包容,原是比宫墙里的规矩更有力量的,再深的嫌隙,到了这里,也会被风慢慢吹淡。
夕阳西下时,车队抵达了今日的宿营地——
远处的牧民捧着哈达迎上来,歌声嘹亮而热情。
皇帝牵着皇贵妃的手,笑着走向篝火,身后跟着成群的皇子公主、嫔妃女眷,昨夜的争执早已被抛到九霄云外。
淑和学着牧民上唱的草原民歌,清婉接过牧民递来的奶豆腐,吃得满嘴都是,玖鸢则被妙嫔抱在怀里,好奇地摸着牧民的银腰带。
火光映着每个人的笑脸,歌声与笑声混在一起,飘向遥远的星空。
皇贵妃望着跳动的火焰,忽然明白,这趟塞北之行的意义,或许不只是看风景,更是让这些被宫墙困住的心,重新找回些本真的模样——
像草原上的花,该开就开,像草原上的风,该吹就吹,不必憋着,不必藏着,活得坦坦荡荡。
夜色渐深,篝火依旧旺着。
没有人再提起昨夜的争吵,仿佛那只是一场梦。
明天,太阳升起时,他们将继续前行,朝着更辽阔的草原而去,把所有的不快,都留在身后的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