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猛地一糊,像是被人狠狠扔了出去,又像是从高处一脚踏空。
耳朵里是乱糟糟的、尖厉的呜呜声,分不清是风声还是什么别的动静。
北忘只觉得天地倒转,肚子里翻江倒海,恶心得厉害。
紧跟着,后背和屁股实打实地磕在了什么硬东西上,硌得生疼。
不是鬼市那坑洼黏糊的地,也不是巷子里冰凉的墙,是种带着土腥气、草屑子和夜里露水潮气的硬地皮。
一股新鲜的、带着草木味儿和夜露凉气的风,猛地灌进鼻子、冲进肺里。
这风,吸进去凉飕飕的,却没了鬼市里那股子永远散不掉的阴寒、霉烂和杂七杂八的怪味,清冽冽的,一下子就把胸口憋了许久的那股浊气冲开了些。
北忘被摔得晕头转向,脑子里嗡嗡响,眼前更是金星乱蹦,什么都瞧不清。
他本能地大口大口喘着气,贪着这久没闻着的、阳间夜里的清凉气。
心神像是飘在半空,又沉沉地往下掉。
过了好几息,那厉害的晕乎劲儿才稍退了些,眼前模糊的重影子开始慢慢聚拢。
头顶上,是沉沉的青黑色天,不是鬼市那永远化不开的昏黄。
几粒疏星冷冷地缀着,一弯下弦月斜挂天边,洒下光亮淡淡的、却实在得很的月华。
月光照出近处杂草树棵子黑乎乎的轮廓,远处是更浓的、起伏的山影子。
他们出来了。
真从那个鬼气森森、处处凶险的鬼市里逃出来了。
这念头像道微弱的亮光,划过北忘乱糟糟的识海。
一直绷到顶、全靠一口硬气吊着的心神,到了这刻,觉着暂时安稳了,那根绷得快断了的弦,猛地一松。
这一松,坏了。
先前被硬压下去、顾不上的所有伤损,像开了闸的洪水,一下子全反扑上来,把他剩的那点念头彻底淹了!
魂弈台上连番恶斗,魂念快耗干的刺痛;
为破百魂叟的“百鬼噬心”,不管不顾喷出舌尖精血、烧了本命元气带来的从骨头缝里透出的虚软与空落;
还有最后,被嫁衣冥妃那红丝线缠上磨蚀,魂儿里头被撕扯、被弄脏的顶厉害的痛楚……
这些伤损,单拎一样都够人躺上十天半月,何况是全都堆在一处,又经过一番亡命奔逃和穿那乱流地界的晃荡?
“嗬……呃……”
北忘喉咙里挤出两声不成调的、碎了的动静。
他想动,想瞧瞧旁边的南灵咋样了,可身子全然不听使唤。
手脚冰凉发木,像不是自家的了。
眼前的光影飞快黯下去,那片刚能瞧清的、缀着星月的天,像被泼了浓墨,飞快地变得漆黑。
耳朵里的声响也渐渐远了,只剩一种闷闷的、自家心口跳的声儿,咚咚,咚咚,越来越慢,越来越沉。
最后一丝清明散掉前,他好像瞧见身旁有一抹熟眼的红,似乎也软倒在地。
接着,没边没际的昏黑,带着沉沉的乏和彻底的没力气,把他整个吞了。
他身子一歪,连哼都没哼出一声,便直接瘫在了冰凉的野草地里,不省人事。
几乎就在北忘晕死过去的同一刻,一直硬撑着、用最后力气撕开地界带他出来的南灵,也再撑不住站着的架势。
她那本就白得透亮到顶的身形,猛地一晃,像断了线的偶人,软软地跌坐在地。
那一身红衣,在清冷的月光底下,好像也失了往日那种特别的实在,变得有些……虚飘飘的。
更吓人的是,她的“身子”,这会儿竟开始显出种极不稳当的光景。
一会儿看着实在,能看清衣裳褶子和垂下的头发丝;
一会儿又猛地变得淡薄、透亮,活像只是道投在地上的红影子,随时会像烟似的被风吹散。
这明灭不定的闪烁,没个章法,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脆和乱。
她跌坐在北忘旁边不远的草窝里,低着头,长发披散下来,遮了大半张脸。
没声响,没动静,只有那不停在实在与虚幻间变幻的魂体,还有周身散出的、比月光更凉的、从本源里透出的虚乏气机,没声地诉着她为了刚才那短时的发作和最后的逃命,赔进去了多大的代价。
荒郊野地,夜风掠过草棵子,发出沙沙的轻响。
星月无声,清辉淡淡地照着这一躺一坐、都已动弹不得的两人。
凶险暂解,可更长的将养与摸不清的前路,才刚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