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仿佛能把整条巷子、连这片鬼市都冻住的浑厚威势与黑沉沉的气,来得突然,去得也快。
就喘几口气的工夫,像潮水退了。
罩着四周的、仿佛能吸走所有光亮的“幽水”飞快淡了、散了,重新露出鬼市那招牌似的、病怏怏的昏黄光。
南灵周身那虚晃晃的黑色官袍纹和链子影,也像水里的影子被搅乱了,一阵模糊晃荡后,悄悄隐了,再瞧不见。
眼里那两簇冰碴子似的魂火,光倏地灭了,又变回那双深不见底、却不再有算盘珠子乱窜的空茫眼睛。
乱舞的黑发也静下来,顺溜地披回肩头。
所有异样,眨眼就收了。
可这也不是白来的。
南灵站在原地,那张平日里就没多少血色的脸,这会儿更是白得透亮,像最薄的瓷胎子,隐隐能瞧见底下更细的、不像人的纹路。
她身上那件素色衣裳,好像也跟着气机的收敛而黯了几分。
最显眼的是,她那始终笔挺如松、稳当得像石头的身子,在北忘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的刹那,几不可察地……轻轻晃了一下。
晃得极小,要不是北忘这会儿全副心神都挂在她身上,几乎觉不出来。
可那一下晃,带着股说不出的虚软劲儿,好像撑着她的什么根本力气,被刚才那短时的发作狠狠抽走了一大截。
动用那瞧着像是“阴神”的本源力量,还是在这阴阳混杂、规矩混乱的鬼市硬要显出权能,显然对这具特别的“身”造成了顶厉害的反冲和耗损。
她好像变薄了、不稳了。
这时,北忘总算勉强撑起了身子。
魂儿里头被红丝线磨蚀的刺痛还没全消,脑壳里更是像有无数把小锉刀在来回刮,眼前看东西全是重影,天旋地转。
可他顾不上了。
他的眼睛,死死盯着南灵。
从她突然发作那吓人的威势,话出规矩随断了红丝线,到她这会儿气机猛收、脸色惨白、身子微晃……
所有这些,都发生在他眼皮子底下,刻进了他还没定下魂的识海里。
心里头那些关于南灵到底是什么跟脚的模糊猜测,在这会儿几乎被这活生生、位份压人一头的景象坐实了。
可他脑子里根本来不及细琢磨,去对证。
一股更急、更沉的感觉,眨眼压过了所有的吃惊与不解。
是揪心。
满心满眼,沉甸甸的揪心。
“南灵!”
北忘哑着嗓子喊了一声,声响因为先前的剧痛和脱力而干得发涩。
他也顾不上自家手脚还发软,魂儿还抽着疼,踉跄着就朝南灵扑过去——
说是扑,其实也就是脚步发飘地快挪了几步。
他伸出手,想扶住她那瞧着不稳的身形。
手指尖碰到南灵胳膊的刹那,北忘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冰!
不是寻常女子皮肉的温凉,是种透骨的、仿佛直接摸到了万年冰坨子的寒意!
那寒意一丝丝顺着他手指尖往骨头缝里钻,让他本就因魂力耗尽而发冷的身子,更是激灵灵一抖。
“你……你怎么样了?!”
北忘的手没松开,反倒更紧地扶住了南灵的胳膊,想用自家的热乎气去暖那一片冰寒,虽说他也晓得这怕是白费劲。
他抬起头,看着南灵那张白得透亮、仿佛下一刻就要裂开的脸,看着她空茫眼睛里留下的一丝极淡的、近乎乏了的痕迹。
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把,又酸又涩,还带着后怕。
“刚才那样……是不是伤着根本了?”
他急火火地问,声响里带着自家都没觉出来的颤。
什么阴神,什么权柄,什么猜测,这会儿都不紧要了。
紧要的是,眼前这个一路跟着、瞧着冰冷却好几回把他从凶险里捞出来的“同伴”,这会儿看着,比自家还要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