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在次日清晨渐渐停歇,声势渐弱,最终只剩下淅淅沥沥的余韵,仿佛一场盛大喧嚣后的疲惫尾声。
天空依旧是铅灰色的,但已然透出些许微光。
宫寒渊走到洞口,仔细探查了许久,确认外面除了泥泞并无其他危险埋伏后,两人再次沉默地启程。
山林被雨水洗涤过后,空气清新却带着凉意,每一步踩在松软泥泞的土地上,都发出噗嗤的声响。
这一次,他依旧走在前面开路,步伐稳健,却不再像昨日暴雨中那般刻意保持距离,也不再如以往在府中那般带着无形的威压。
偶尔在遇到特别陡峭湿滑的坡坎时,他会停下脚步,并不回头,却显然是在等她小心翼翼地跟上;或者在她因肩伤牵扯、步履一个微小的不稳时,他会不着痕迹地迅速伸手,虚扶一下她的肘部,那触碰短暂而克制,一触即分,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生涩的关照。
沈怜星跟在他身后,心境已然与来时截然不同。
看着他沉稳如山、为她挡去前路荆棘的背影,脑海中却不合时宜地、反复回响起他昨夜用平淡语气叙述的、那些血腥而绝望的往事碎片。
他为什么会突然对她说那些?是积压太久无人可诉?还是……某种意义上的试探或……交付?
这份突如其来的、沉重的“信任”,让她心中那份复杂的探究与愈发清晰的情愫,如同藤蔓般疯狂滋长,缠绕得她心绪不宁。
经过近一日的艰难跋涉,躲避着可能的眼线,在夕阳即将彻底沉入地平线、天边只余一抹残红之际,熟悉的、巍峨的京城轮廓终于出现在视野尽头。
他们没有选择任何一道正门,而是绕行至一处极为偏僻、看似废弃的角门。
这里,早已接到密报的赵伯和赵刚,以及几名绝对核心的心腹侍卫,早已在此焦急等候多时,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一辆毫不起眼的青篷马车悄无声息地驶入督公府守卫最森严的后院。
当车帘掀开,宫寒渊率先利落地下车,他神色依旧冷峻,但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紧接着,裹着他那件极为显眼、宽大玄色外衫、脸色苍白憔悴却眼神清亮沉静、发丝还有些凌乱的沈怜星,也跟着略显艰难地下了马车时,等候在院中的众人瞬间沸腾了,压抑已久的担忧与激动如同决堤洪水般涌出。
“督公!沈姑娘!”赵刚第一个冲上前,这个平日里沉稳的侍卫队长,此刻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近乎失态的激动和欣喜,声音都有些发颤,“你们可算回来了!这几天属下……属下们真是担心死了!就怕……”
后面不吉利的话他没敢说出口,但眼中的后怕显而易见。
桃花更是眼圈一红,也顾不得什么礼数了,直接提着裙子扑了过来,一把抱住沈怜星的胳膊,带着浓重的哭腔喊道:“小姐!小姐!您可吓死奴婢了!您没事吧?伤在哪里了?严不严重?”
她拉着沈怜星上下左右地仔细打量,当看到她肩头衣物下隐约凸起的包扎痕迹时,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掉得更凶了,抽噎着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
而站在最前面,一向以严肃凶悍、不苟言笑面孔示人的老管家赵伯,此刻看着虽然带着倦色但全须全尾、安然归来的宫寒渊,以及虽然憔悴虚弱但显然性命无虞、甚至气韵间似乎有些不同了的沈怜星,那双饱经风霜、见惯生死、早已波澜不惊的老眼里,竟不受控制地泛起了浑浊的泪花。
他嘴唇哆嗦着,花白的胡子微微颤抖,想说什么关切的话,想询问细节,却一时情绪激动得哽住,只是快步上前,对着宫寒渊深深一揖,腰弯得很低,声音带着明显的、无法掩饰的哽咽与颤抖:“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爷……老奴……老奴这颗悬了几天几夜、快要跳出嗓子眼的心,总算……总算可以放回肚子里了……苍天保佑……”
他抬起有些颤抖的手,用袖口有些仓促而又难掩真情地、反复擦拭着眼角不断溢出的、滚烫的泪水。
那真情流露、近乎失态的模样,与平日那个精明干练、雷厉风行、甚至有些凶神恶煞能吓哭小丫鬟的管家形象判若两人。
沈怜星看着眼前这充满了人情味、担忧与庆幸交织的一幕,心中亦是一暖,鼻尖微微发酸。
她看得出,赵伯、赵刚,乃至这府中许多她叫不出名字的仆从,他们眼中对宫寒渊的担忧与此刻的欣喜都是发自内心的,不掺任何虚假。
这让她对这座看似冰冷、充满血腥传闻的督公府,以及府邸那位心思难测的主人,又有了新的、更复杂的认识。
他并非全然是孤家寡人,行走在黑暗的独木桥上,至少,还有这些忠仆,真心实意地、如同家人般牵挂着他的安危,为他的平安归来而喜极而泣。
这份羁绊,在这冰冷的权谋世界中,显得如此珍贵而温暖。
宫寒渊面对众人激动失态的反应,俊美的脸上神情依旧淡漠,看不出多少波澜,只是微微颔首,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努力平复情绪的赵伯身上,声音平稳一如往常:“无事。虚惊一场。府内情况如何?”
他迅速将话题拉回了正轨。
赵伯闻言,立刻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用袖子狠狠抹了把脸,迅速收敛了外露的情感,恢复了那个精明干练、眼神锐利的管家模样,上前一步,压低声音,恭敬而清晰地回禀:“回督公,一切皆按您的计划进行,这几日府外窥探的眼线多了不少,朝中也有几波人明里暗里打听,鱼儿……已经有些按捺不住了,正在试探着触碰我们放出的饵料。”
宫寒渊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冷冽如刀的寒芒,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令人胆寒的弧度:
“很好。耐心等着,让他们再蹦跶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