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上了干爽的衣物,虽然是他男子的外衫,宽大得如同戏服,袖子需要挽起好几道,下摆也几乎拖地,但那份来之不易的干燥和包裹全身的温暖,还是让沈怜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自己仿佛重新活了过来,从里到外都熨帖了不少。
她将湿透的衣裙仔细拧干,搭在火堆旁烘烤,然后重新坐回那块相对平整的石头上,将自己紧紧裹在带着他清冽气息的玄色外衫里,仿佛这样就能隔绝外界所有的风雨和不确定。
山洞外,暴雨依旧肆虐,哗啦啦的雨声和偶尔滚过的闷雷声不绝于耳,像是在提醒他们外界依然危险重重。
山洞内,柴火噼啪作响,燃烧得正旺,橘红色的光芒温暖而稳定地跳动着,将这一方小天地烘烤得干燥而安全,光影在石壁上摇曳舞蹈,营造出一种与外界的狂暴截然相反的、近乎虚幻的宁静。
宫寒渊依旧站在洞口,背对着她,仿佛一尊沉默而忠诚的石像,纹丝不动。
湿透的衣袍在他身上蒸腾起淡淡的白汽,在洞口透进的微光和身后火光的映照下,氤氲出一种模糊的光晕。
他却似乎浑然不觉潮湿与寒冷,也没有丝毫要脱下烘干的意思,只是那样静静地站着,如同最坚实的屏障,守护着洞口,也守护着洞内唯一的她,将所有的风雨与潜在的危险都挡在了外面。
沈怜星抱着膝盖,将自己蜷缩在宽大的外衫里,目光不由自主地、一次次地落在了他被火光勾勒出的侧影上。
跳跃的火光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平日里那双锐利冰冷、仿佛能洞悉人心深处隐秘的凤眸,此刻在光影摇曳下,因低垂着眼睫,似乎也少了几分迫人的戾气,竟显出一种难得的平和,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浅浅的扇形阴影,随着他偶尔眨眼的动作微微颤动。
高挺的鼻梁一侧被火光映得明亮,另一侧则隐在阴影里,勾勒出无比清晰的轮廓。
那总是紧抿着、显得冷硬无情的唇形,在此刻放松的状态下,竟也显出了几分优美的线条。
水珠顺着他墨色的发梢偶尔滴落,在火光中闪烁一瞬,滑过他线条流畅、沾着湿气的下颌,最终没入微敞的、依旧湿漉的衣领。
没有了平日那种迫人的威压和刻骨的阴鸷,此刻静默伫立的他,侧脸线条竟显出一种难得的、近乎柔和的静谧。
那是一种卸下了所有伪装和防备后,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带着一丝深沉疲惫和无边孤寂的真实模样,与传闻中那个可止小儿夜啼的暴戾督公判若两人。
沈怜星看得有些怔忪,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触动了一下。
她想起了很多关于他的传闻,那些血腥的、暴戾的、止小儿夜啼的故事。
也想起了他对自己那些莫名其妙的刁难、不容拒绝的控制、以及……偶尔流露出的、如同幻觉般的维护和此刻这别扭却真实的关怀。
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是那个杀伐决断、冷血无情的东厂督公?
还是眼前这个会在她险坠山坡时死死拉住她、会在暴雨中为她引路、会默默脱下干衣给她、自己却身着湿衣守在洞口的男人?
如果……如果他真的不是太监,那么他隐藏身份,陪伴在年幼的表弟皇帝身边,以如此酷烈的手段铲除奸佞,背负千秋骂名,他究竟是为了什么?
权势?忠诚?还是另有隐情?他内心深处,究竟藏着怎样的秘密和……不为人知的痛苦?
这些问题如同缠绕的藤蔓,在她心中滋生蔓延,剪不断,理还乱。
她发现,自己对这个男人,除了最初的恐惧和忌惮,不知从何时起,竟然生出了如此多的、不受控制的探究和……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深想、也不愿承认的心疼与悸动。
她就那样静静地望着他的侧影,仿佛要透过那层坚硬的外壳,看清里面真实的灵魂。
火光温暖地舔舐着空气,雨声喧嚣却遥远,洞内却弥漫着一种奇异的、近乎安宁的静谧,仿佛时间都在此刻放缓了脚步。
这一刻,仿佛脱离了京城的纷争,脱离了身份的桎梏,忘记了前路的未卜,只剩下两个避雨的旅人,和这短暂而虚幻的、恍如梦境般不真实的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