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报告“的，是一个值守在滚地雷屋外的匪兵，气喘吁吁地冲到灵堂门口，脸上又是激动又是惶恐。
“说！”尚和平头也没回，声音低沉。
“四当家！大、大当家他……他醒了！睁眼了！烧也退了！说要立刻见您！”
尚和平添纸的手微微一顿，火光照亮他沉静的眼眸。
——该来的，终究来了。
他缓缓起身，对钻山豹和山猫使了个眼色：“豹子，山猫，铁牛，跟我来。大富、二贵，守好这里，叮嘱兄弟们，保持警惕，生人勿近。”
几人匆匆赶往滚地雷的屋子，五姑娘作为四当家的小跟班儿，自然是如影随形。
众人推开门，只见炕上，滚地雷果然睁着眼，虽然脸色依旧苍白憔悴，嘴唇干裂，但那双环眼里已有了神采，正茫然地环顾四周。
他看到尚和平钻山豹等人一身孝服，臂缠黑布，瞳孔骤然一缩。
“和……和尚？”滚地雷声音嘶哑干涩，带着重伤初愈的虚弱，“你们……这是给谁戴孝？谁……没了？”他心中涌起不祥的预感。
能让山寨四当家和大小头目都这样打扮的，除了他这个醒过来的大当家，还有几个？
尚和平示意示意钻山豹和山猫关上房门，铁牛守住门口，自己走到炕边，低声道：“大当家，您刚醒，别激动。有些事，得让您知道。”
屋里只剩几个核心。尚和平、钻山豹、山猫、铁牛，你一言我一语，将滚地雷昏迷后发生的一切，迅速而清晰地讲述了一遍：
从老鸹崖血战突围，到程记大车店程九爷施救，再到回山后反思暗调内鬼、以及伍万上山声称抓到瘦猴子、并供出师爷勾结吕三、以及伍万意图灭口拍地缸的狠毒算计、和尚如何将计就计、揪出二狗……
信息量巨大，滚地雷听得呼吸急促，双眼时而怒睁，时而紧缩，胸膛剧烈起伏。
当听到老鸹崖弟兄死伤殆尽、老蔫巴殒命时，他眼中迸出骇人的血丝；听到伍万竟敢对拍地缸下毒手时，更是气得浑身发抖。
“所以……”滚地雷声音颤抖，带着最后一丝希冀和巨大的恐惧，“老三他……真的没了？”
屋内安静了一瞬，尚和平缓缓摇头，声音虽低却清晰：“不，大当家，三当家没死。”
滚地雷猛地瞪大眼睛，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真的担心这个“将计就计”是真的将计就计了。
“三当家被四当家藏在了后山加固过的粮仓密室里，有专人照料，正在恢复。那灵堂，是做给内鬼和伍万看的。”钻山豹说道。
“我的想法是，经此一劫，‘拍地缸’这个名字和这副相貌，在山下官府和仇家眼里，已经‘死’了。这未必是坏事。等三当家养好，改头换面，换个名号，或许更方便行事。”
“三当家现在瘦脱了形，跟以前那个‘拍地缸’已经名不副实了。”门口的铁牛憨声实话实说。
这话说得形象真实，但听着怎么就那么别扭呢！
滚地雷长长地、颤抖地吐出一口浊气，独眼里竟泛起了水光，那是劫后余生、兄弟尚在的庆幸与激动。
“好……好！没死就好！和尚，这事儿你办得好！”他拍了拍尚和平的手臂，随即眼神转为凌厉，“伍万……这个喂不熟的白眼狼！老子饶不了他！”
“大哥，当务之急，是趁‘拍地缸已死’的消息还能唬住人，我们必须尽快破局。”尚和平沉声道。
“二狗已擒，但伍万在官面上势力仍在，奉天巡防营死了人，绝不会善罢甘休。被动挨打不是办法，与其指望着伍万筹谋祸事推给吕三，不如我们主动出击。”
“怎么个主动法？”滚地雷定定看着尚和平。
“我打算去一趟奉天府直接找巡防营。”
“此去若能寻到门路，说动上面，将咱们招安洗白，哪怕挂个团练乡勇的名头，也是条出路。最不济，也要设法化解眼下这场迫在眉睫的剿杀，化干戈为玉帛。”
滚地雷眉头紧锁，“去奉天？”“太险！”
“险，但必须去。”尚和平分析道。
“否则，等伍万勾结官府，或者奉天直接派兵来剿，山寨危矣。”
滚地雷沉默片刻，他知道尚和平说的是实情。
山寨如今元气大伤，硬抗只有死路一条。
滚地雷挣扎着想要坐起些，钻山豹上前帮忙。
“去奉天……上下打点，需要银子。花蝴蝶那败家子，有点钱就糟蹋光了；算盘张的钱，估计早存在票号商行，一时半会儿弄不出来。”
他看向炕尾一个不起眼的腌菜坛子，“豹子，把那坛子砸了。”
钻山豹应声，过去抱起坛子，往地上一摔。
“哗啦”一声，坛子破碎，里面滚出来的却不是咸菜，而是几十个黄澄澄的金锭、几卷银票，还有不少散碎珠宝！
“这是我的老底。”滚地雷喘着气，“本打算留着给兄弟们应急，或者哪天散伙的盘缠……你全带上！该花的，别省着！”
尚和平心头一热，郑重抱拳：“谢大当家的！”
“说说，你打算带谁去？”滚地雷问。
“山猫机警，草上飞腿快路熟，王二贵脑子活络，都可带上。另外……”尚和平顿了一下，“王五（五姑娘）心思细，饮食起居，也能帮上忙。钻山豹和铁牛留下守寨。”
“师傅，俺……”钻山豹一听，又没自己事儿，急了。
“您和三当家的都有伤未愈，豹子忠心，铁牛稳重，山寨交给他们，我放心。”
滚地雷听完，双眼在尚和平脸上转了几圈，又瞥了一眼垂手立在门口阴影里的“王五”。
忽然缓缓摇头，语气不容置疑：“你把豹子铁牛留下我欣慰；山猫、草上飞你可以带着。王二贵那小子你说机灵，也行。但是——王五，不行。”
尚和平心中猛地一沉，面上却尽力保持平静：“大当家，王五他……”
滚地雷打断他，目光如炬，声音虽虚弱却带着洞悉一切的锐利：“和尚，你别糊弄我。那‘王五’……根本就不是个小子，对吧？”
此言一出，屋内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钻山豹和山猫都惊讶地看向门口垂着一张脏猫脸的“王五”，铁牛更是张大了嘴。
尚和平的心脏，在那一刹那，几乎停止了跳动。
啥时候——露的馅儿？